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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东方的天际有些放亮,青萍靠着后面的假山石都要睡着了,李钺才收了手中的长剑,向霁雪院走去。
    路过青萍身边的时候,李钺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叫醒了她,青萍睁开眼,夫人背对着身后的烛光,脸色很白,像是一柄要出鞘的剑,或者是像是开放在冬日里的一支带着冷冽香气的寒梅。
    青萍恍惚了一下,不知为何,她竟觉得眼前的夫人比之平日又有了一种难以形容难以言说的气质,让人在明明知道危险的情况下却还要探究,侯爷真是没眼光,他们夫人哪里不好了。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青萍赶紧摇摇头,把某些不合时宜的想法从自己的脑海中驱逐出去,她用力拍拍自己的脸蛋,揉了揉眼睛,自己是太困了吧,才会想这些,她打了个哈欠,跟在李钺的身后一起回了霁雪院。
    李钺回去消了汗又洗了个澡,躺在床上,他舞了好几个时辰的剑,心里的火气才稍稍降下一些,只一想到小王爷的事,就又想要找点事出去发泄发泄,不过这到底不是他原来的身体,他抵不住身体的疲倦,渐渐睡去。
    外面的青萍睡得比他还快,脑袋刚一碰到枕头就没了意识。
    第二天的一大早,荣辉堂的吴三等人就来到落玉堂求见老侯爷,之前他们去霁雪院只要到了五两银子,五两银子并不少,在帝都里都够普通人家生活小半年了,然他们这些人的胃口早就被养大,五两银子两三天的时间就全败光了,这个月还没过去,他们就没钱了。
    当然要钱也是要有技巧的,对待不同的人该有不同的态度,面对老侯爷他们不可能一上来就把自己的心思显露明白,而是先回忆往昔的峥嵘岁月,让老侯爷怀念起更多的旧情,接着放低自己的姿态,诉说自己如今的艰难处境,总之怎么惨怎么说。
    老侯爷不了解真实的情况,他听着这些人的哭诉,想起他们当年为自己扛过枪、打过仗、负过伤,老侯爷觉得不能让自己的这些个曾经的下属受委屈,他们年纪和自己一样大了,也没几年好活。
    老侯爷叹了口气,点点头,对他们道:“这么算下来,五两银子确实少了些,你们去孟弗那里再拿些吧。”
    本来听老侯爷松口,吴三等人是很开心的,觉得这事成了,然紧接着他们就听老侯爷说让他们到少夫人那里拿钱,吴三这颗心又悬了起来。
    那日在霁雪院中,少夫人骂侯爷的英姿到现在都还印在他们的脑子里,这辈子可能都没办法忘记,更重要的是夫人在骂完侯爷后还什么事都没有,反倒是侯爷被整了一顿,他们还哪里敢向夫人要钱。
    “这……”吴三一脸为难,他们是真的不想去找少夫人。
    “可是还有什么难处?”老侯爷好心追问。
    吴三不知该怎么说,他嘴唇张张合合了半天,委婉地提到:“若是少夫人嫌我们要的太多呢?您也知道的,我们不久前才从少夫人那里拿了银子,这又去了,少夫人会不会生气啊?她要是生气了,您这边会不会为难?不然的话还是算了吧。”
    坐在另一边的老夫人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耳熟,总感觉自己年轻的时候好像没少听过。
    她拿起桌上的茶杯。
    老侯爷安抚他们说:“没事,你们说是我答应的,孟弗不会为难你们的。”
    吴三点点头,对老侯爷说:“那我们就放心了,少夫人最是孝顺了,肯定不会拂您的意。”
    他们离开后,老夫人放下茶杯,对老侯爷说:“真是好茶啊。”
    老侯爷:“啊?我尝尝。”
    吴三等人觉得有老侯爷发话,少夫人多少都得给他们点面子。
    从落玉堂离开后,吴三等人来到霁雪院,却被下人告知夫人还没起来,吴三等了半个多时辰没听到动静,干脆先回了荣辉堂,快中午的时候他们又来了一趟,结果夫人依旧没起。
    吴三心里泛起嘀咕,夫人这是不是故意不想见他们,他们不走了,就站在霁雪院外面,他们不信夫人还能一整天都不起来。
    他的预言差点就成真了,李钺昨天晚上本来就睡得晚,他睡前又练了那么长时间的剑法,今天醒来的时候可不仅是日晒三竿,那是日快落山了。
    他坐在床上,靠着枕头,翻看昨日管家送来的账本,他不愿意算这些东西,不代表他看不懂,这账本翻了几页他就知道再继续这么下去,宣平侯府快要入不敷出了。
    就在这个时候,青萍进来跟他说,荣辉堂的几个下人又来要银子。
    李钺不是那些常年住在宫里头的皇子皇孙,对银钱没有概念,五两银子能做些什么他知道得清清楚楚,才给了他们几日,这又过来要钱,李钺连看都不想看他们一眼,直接对青萍说:“没钱,让他们滚。”
    毕竟那几个下人是有救过老侯爷的,青萍觉得把夫人的话这么说给他们听不太好,所以稍微润色了一番,然而拒绝再怎么被润色那也是拒绝,吴三等人在霁雪院等了一天,这心中早就憋了几分火气,现在又没要到钱,自然更加不满,当即跑去落玉堂,在老侯爷面前又哭诉了一番。
    吴三声泪俱下,道:“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不是不明事理,若是侯府真的有难处,我们也能苦一苦,千万不要因此事让您与少夫人间失了和气。”
    老夫人捧着茶杯,摇了摇头,她愈加觉得前几日买的这个茶味道不错。
    老侯爷半生戎马,根本从没管过家,听吴三这么说也觉得孟弗做得有些过分,不过是几两银子罢了,有什么不能给的,他转头小声问老夫人:“你说这事该怎么办?要不钱我们出了?”
    老夫人摇了摇头,心里考虑得比老侯爷多多了,在她看来,孟弗这不是在针对吴三他们,而是想变着法子要自己手上的铺子,她原是想要将那几间铺子给她的,可孟弗来这么一出,她反而不愿了。
    老夫人叫来自己的贴身丫鬟,交代了对方几句,让对方去了霁雪院找孟弗。
    丫鬟过来的时候,李钺还在查账,听到老夫人有话要告诉他,他也依旧没什么精神,懒洋洋把账本又翻了一页,说:“说吧。”
    那丫鬟感觉夫人的态度和以往明显是不一样的,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她开口道:“老夫人说了,她知道这段时间您确实很辛苦,您若是觉得府上的事忙不过来,她可以让孙姨娘多帮帮您,您多歇一歇,吴三这个事不算什么大事,孙姨娘应该就能处理好。”
    这话其实就是在威胁李钺,他要是管不好这个侯府,就把管家权给分出来,同时也是在指责李钺,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孙玉怜都能办得比他漂亮。
    如果是孟弗在这里,肯定会想方设法地把这件事给处理得妥妥帖帖,让所有人都满意,可李钺哪里受得了这个鸟气,他本来就烦死这些账本了,还要忍受一个个蠢货来给他添乱?
    他听完丫鬟这话,轻笑了一声。
    丫鬟觉得少夫人这笑声有点瘆人,然后她一抬头,就见李钺抬手直接把账本一扔,向后一躺。
    嘿,爷就不管了!
    第30章
    老夫人的贴身丫鬟还在等着李钺回复,结果看李钺把账本扔到一边去,整个人躺了下去,她一时都不敢想少夫人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丫鬟很不理解,正常情况下,少夫人听到老夫人的这番话不应该立刻去落玉堂请罪,然后把这事给妥当处理好了吗?任何一个正常的当家主母听到要把自己手里的管家权分出去,都不可能坐得住好吗?
    哦,少夫人倒是也没坐得住,他只是躺下了。
    他躺下了!
    丫鬟心里困惑又纠结,犹豫好半天,她开口,小心问道:“少夫人,老夫人等着您回话。”
    李钺啊了一声,掀开眼皮看了那丫鬟一眼,对她道:“那你就跟老夫人说,随她的便吧,我这两天确实不大舒服,她既然觉得孙姨娘能管,就让孙姨娘去管吧。”
    丫鬟听到李钺这话有些傻眼,老夫人虽然差她来霁雪院对少夫人说了刚才的那一番话,但她绝不是真想让孙姨娘来打理侯府,老夫人固然对少夫人有些意见,却是更看不上孙姨娘,她大概想不到少夫人竟然真的顺着她的话把这事给推了。
    丫鬟顿时替老夫人觉得骑虎难下了,她怕自己回去后要被老夫人迁怒,还尝试劝道:“少夫人——”
    李钺抬起头,凉凉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听不懂我的话是吗?”
    丫鬟被看得头皮发麻,哪里还敢继续劝下去,只能道:“奴婢明白了。”
    她恍恍惚惚地离开了霁雪院,不敢去想落玉堂里的老夫人听到自己的回话后得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她要不要提前给老夫人备好降火的茶水。
    丫鬟离开后,李钺不再管剩下的那堆账本,提着剑往外走去,青萍一边捧着衣服过来为他披上,一边说:“夫人,您怎么能答应老夫人让孙姨娘帮忙管家呢?”
    李钺低头把领口的带子系好,随口回青萍道:“为什么不能?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的吗?”
    青萍眨眨眼,夫人是在认真询问自己吗?这么理所当然的问题还需要她来回答吗?
    李钺确实没想听青萍的回答,李钺对自己的决定没有任何后悔,就这么一个侯府的管家权那有什么可争的?而且就这么点权利,还得受制于人。
    那位老夫人放权不彻底,就等于是彻底没放权,这些人都不怎么讲究,实在没必要跟他们一起玩。
    不过这件事等到晚上还是要告知下皇宫里的那位夫人的,如果……
    李钺皱了皱眉,提剑绕着院子里的石桌烦躁地转了一圈,如果孟弗不想放弃查账这个差事,他免不了还要为她再折腾折腾。
    小丫鬟早已回了落玉堂,将李钺的话改得稍微顺耳了些转述给老夫人听,即便这样,老夫人仍旧是不敢相信这是孟弗能说出的话,她眉头紧蹙,问小丫鬟:“你再说一遍,少夫人是怎么说的?”
    “少夫人说,”在老夫人逼人的目光下,丫鬟的声音越来越小,“她说,随您的便。”
    老夫人身体一下子坐直,她的眼睛都瞪圆了,问丫鬟:“她真是这么说的?”
    丫鬟点头:“是的。”
    吴三等人心里默默叹气,那天在霁雪院里少夫人把侯爷给骂成那个熊样了,明显不是能轻易服软的人,现在看来果然如此,老夫人这下失算了吧,不过如果按照老夫人的意思换个人来管家,他们的事说不定就能成了。
    老夫人没想到孟弗会这样狂,她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可听听她说的话,随自己的便?
    她这几日本还想着安抚安抚孟弗,转眼孟弗就给她来了这么一出,孟弗是不是真的以为自己不敢让孙玉怜来管家?让旁人知道侯府是个姨娘当家的确很不好听,可若是她自己来管家,孙玉怜只是帮个忙,旁人就没有什么好说道的了。
    老夫人一拍桌子,道:“那就让她把这几个月的账本都送来,顺便去把孙玉怜也给我叫来。”
    看来孟弗是压制了谢文钊后心就大了,她得让她清醒清醒,这个侯府她还不至于能全都说得算。
    谢文钊得知这件事后,心中诡异地生出了些快意,这快意的组成还有些复杂,一方面是因为孟弗被夺去了管家权,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孟弗的那句随便,他娘现在多少应该能够理解他面对孟弗时的心情了吧。
    孟弗现在是真的很敢说啊!也很能气人!
    李钺练了剑,得知老夫人要账本,大手一挥,很痛快地让人把账本全都送了过去。
    他们慢慢看着吧!
    他回到屋子里写了封信,不长,只有短短几行,把今日的事简单地提了两句,让暗卫们送进宫中。
    皇宫里的孟弗刚刚从太后那里回来,她试着看看能不能引导小王爷开口说话。
    把暗卫送来的信件展开,她很快看完,孟弗早知道侯府账上的闲钱没有多少了,周转起来甚是麻烦,陛下他不想管便不管吧,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眼看着侯府要入不敷出了,不知道那位陛下会不会受委屈。
    孟弗想了想,还是得给陛下准备些银钱。
    现在能跟在他们身边的暗卫肯定是非常得陛下的信任,人品也定然不会有问题,孟弗打量了他们一眼,然后问道:“你们中谁会开锁吗?”
    领头的暗卫上前一步,回道:“回陛下,都会。”
    孟弗:“……”
    很好,他们的人品果然可以信任。
    她将侯府后面那间小私库所在的位置跟暗卫提了一下,让他们到时候从里面的箱子里拿些银票给李钺。
    孟弗说的那几抬箱子里装的都是她自己的嫁妆,她出嫁时,孟家还没有倒下,她的父亲孟雁行得先皇看重,虽然她的母亲将孟家大多的宝贝都留给了孟瑜,但是给她准备的嫁妆也算丰厚。
    孟弗嫁进侯府的这几年,侯府偶尔会有缺钱的时候,可她从来没有动用过自己的嫁妆。
    而她日后多半不会与谢文钊有孩子,这些嫁妆到了该用的时候实在没必要吝啬。
    暗卫们听到孟弗的这番交代,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该从何说起,他们陛下未免太小气了些吧,哪有这么干的呀!
    他们心里憋了一堆话想问,却不敢问出来,他们决不能因为陛下这几日没发脾气,就以为陛下没有脾气了,这玩意儿就像是弹簧,压得越是狠,越不动声色,最后爆发出来的气势越是惊人。
    暗卫们在孟弗这里领了任务,立刻就回了宣平侯府,他们还是第一次干这种缺德事,从宣平侯夫人的嫁妆里翻出一沓银票,把银票送到宣平侯夫人的手上。
    兜这么一个圈子干嘛呀!
    李钺看着暗卫送来的信件和银票,伸手把信接了过来,问道:“银票是从哪里拿的?”
    暗卫们不是很愿意回答李钺的这个问题,他们心里嘀咕,这要是跟这位夫人说这些都是从您的嫁妆里拿的,这位夫人会不会打他们一巴掌啊?
    怪不得陛下一直单着,天底下哪个正常男人能干出这种事?
    好在陛下不需要他们来回答,暗卫道:“陛下在信中有说此事。”
    李钺把信展开,信里孟弗并没有说银票是从自己的嫁妆里拿的,只说是自己这段时间随手攒下的,李钺在侯府里处境不容易,这些钱留着使用,如果不够的话可以告诉她,她再拿些给他,至于管家的事,李钺依自己的心意便好。
    宣平侯府的账本李钺已经看过了,不往里搭钱就不错了,她一个侯府夫人能怎么攒出钱来。
    李钺收起信,沉着一张脸向眼前的暗卫问道:“这银票到底是从哪里拿的?”
    暗卫抿唇,不说话,这不是他们能说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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