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绪十六年,龙焕章的祖父龙庭树带着一家老小来到距银沙镇20华里一个叫大塆的地方落下脚来。这里离石坎場5华里,离长江边不到3华里,山清水秀,属浅丘地形。一座山坡相围,坡上种满庄稼,坡下形成弯弯的一块平地人称“大塆”。龙家就在这个塆里落脚。
龙庭树是一个种田的好把式,犁田耙田、栽秧打谷样样是行家里手。那些年年成好,风调雨顺,虽然靠他一个人佃田劳作,但由于他精耕细作,种植有方,年年粮食收成好。他交的租比别人的多,深得东家喜欢,自己余下的粮食自然也不少,很快就在当地站住了脚。几年后,两个儿子龙秉诚和龙秉灵逐渐长大成人,在父亲处学得种庄稼的本事,三个劳力求生活,他们竟买下了几块薄地,一边继续佃田耕种一边自种,一家老小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龙庭树的父亲是个秀才,读过诗文,明白事理,是那一方人中受人尊敬的长者。他深知家族世代久居龙骨山大山深处,与外界少有关联,长此下去对家族发展不利。于是,当小儿子龙庭树掌握了良好的种田本领,膝下又有了两个乖巧的儿子可续龙家血脉后,便毅然狠下了心,逐龙庭树举家外迁,到外面去创出一片天地来。龙庭树哭拜了老父亲,跪别了龙家族人和龙骨山,带着一家老小溯江而上,辗转数百里,终究才选中了这长江边上银沙镇石坎場大塆里站住了脚。生活刚及温饱,龙庭树就做了个决定,即便是吃糠咽菜,也得让两个儿子去私塾读书,哪怕不能考取功名,但也可像他祖父一样,做个明白事理受人尊敬的人。
龙家的两个儿子龙秉诚和龙秉灵,虽是一母所生,但性格则截然不同。秉诚长秉灵2岁,因深受家风影响,性格温和,平时寡言少语,但少年持重。秉灵头脑灵活,性格外向,总爱学些新鲜事物。这秉诚听说要花那么多钱去读“子乎也焉哉”,眼看着父亲为一家人的生计那个累呀,小小年纪就知道心疼不已,于是,坚决不去私塾读书,一定要留在家里帮大人干活,逼急了就逃学。龙庭树弄得莫法,心想此子大概不是读书的料,只好让小儿子秉灵一个人读书了。
秉灵深知自己家穷读书不易,学习格外努力。哪知此子读书上瘾,领悟力强,功课自然比其他人优异。这秉灵深受家风影响,牢记祖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教诲,除完成学业外,对先生孝敬有加。先生热了他给打扇,先生出汗他递上毛巾,先生渴了他端茶递水,搞得先生喜爱不禁。这先生姓许,膝下无子,本有一女也已出嫁,就把这个学习努力、勤勉懂事、孝顺乖巧的学生当自己的儿子看待,一日不见就想的慌。出于对秉灵的偏爱,先生除在学业上精心教授外,还试着把“传男不传女”的祖传相马术交给秉灵。秉灵觉着相马有趣,很快就摸进了门道。两年后,龙家实在供不起秉灵读书了,让其休学,但秉灵没事总往先生家里跑,帮助干这干那。先生凡是外出相马,身边总带着秉灵实地指教,让他积累实践经验。几年后,秉灵已能独立完成,加上先生极力举荐,时不时的就有人来请秉灵外出相马,年纪轻轻的他就在银沙镇小有名气了。每次外出相马,秉灵总是把主人家给的相马钱拿出一部分给先生买东西,算是谢师费,常常感动得许老先生连称“孺子难得,孺子难得”。剩下的钱,秉灵全部交给家里,一个子儿不留,到也成了家里的一笔收入。
秉诚不愿去读书,刚开始帮助家里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儿,可看着父亲一人撑起这个家已是不易,还要努力挣钱给秉灵交学费,就在秉灵上学不久竟缠着父亲要学种田。秉诚虽是兄长,但身材比弟弟瘦弱,12岁的年纪犁头都搬不动,犁田耙田行吗?龙庭树虽然心疼儿子,但经不住秉诚缠磨,想着自己这身种田技艺总得传下去,既然儿子想学就教他试试,如果他吃不了这苦就会自己放弃的。刚开始下田,秉诚扛不动犁头就由父亲帮着扛,但人小腿短,下到田里走动起来着实困难。特别是那块烂泥田,父亲下去泥都深至大腿,这秉诚下去泥就没到腰间了。秉诚索性打着光屁股象扳命似的在泥里挣扎。几个回合下来,秉诚简直成了泥娃娃。
看见儿子这样,龙庭树心疼了。他对秉诚说:“烂泥田太烂了,等你二天脚杆长长了再犁吧。”
虽然烂泥田不犁了,但其它田对秉诚来说也是够深的。秉诚双手使劲扶住犁头,父亲在后面帮着撑着。大牯牛老威见一个小屁孩在后面使唤,它不干了,一尾巴甩了秉诚一脸的泥。
秉诚大叫:“狗日的老威,讨嫌!”
见儿子受了欺负,龙庭树举手就给老威屁股上一鞭,吼道:“死老威,讨打呀!”
见后面有主人撑腰,老威老实了,“哞”地叫了一声走了起来。
秉诚双手扶着犁头问父亲:“爷,为啥子要犁田?”
“割了谷子后谷莊还留在田里头,二天秧子往哪里栽?”父亲说:“要用犁头把下面的肥泥巴翻上来,把谷莊压下去,来年谷莊烂在下面化在泥里头了,既肥了田又好栽秧子了。”
“嗯,好臭!翻出来的泥巴好臭!”
“对了嘛,这就是头些年的谷莊烂了沃出来的气味。你看这底下的泥巴都是黑色的,是肥泥。”
“那,犁田的时候犁头朝上好呢还是朝下好呢?”
“这就要靠犁田的人取平仄唦。犁头太朝上,耕得浅,下面的泥翻不起来,上面的谷莊也盖不下去。犁头要是太朝下,扎的太深犁得费劲又没必要。”
“哎呀,手膀子都酸了。”
“那就不犁了,等你长大点再学嘛。”
“不干!要犁!”
“你咋个弄个犟。”
“从老家出来的时候,公给我说,‘你是这房男人的老大,你晓得我们龙家的男人都该干啥子?’,我说‘晓得’”。
“唉,你太像你公了。”
“爷。”
“嗯?”
“我想像你。”
龙庭树心里觉得暖暖的。
这田里的活儿夏天还好说,逢上春寒秋冻,大人下田都冻得一身鸡皮疙瘩,何况娃娃。有过路的人看不过了,就对龙庭树说:“龙大哥,这儿子不是你亲生的呀,你弄个枷他,是头牯牛都要整出毛病来。”
每每听到这样的话,龙庭树总是眼睛红红的,咬着牙不开腔。
秉诚可不干了,嚷着说:“张幺爷,关我爷屁事,是我各人要干的。莫看我现在人小点腿短点干起活路累点,过两年等我人大点腿长点,干起活路来恐怕跟你张幺爷有一比哟。”
每到这时候,像张幺爷那样的邻里乡亲都会摇着头说,这龙家有啥子家风,教出这样乖的儿子来。
其实,龙家家风就一句话:男人要有担当!
果不然,两年后,当龙家无法供秉灵读书时,秉诚已初步得到了父亲的真传,能在庄稼地里为父亲分忧了。
光绪二十八年,龙庭树决定给儿子娶媳妇了。按理老大龙秉诚年届20岁早该娶妻了,龙家这些年日子稍好过一些,前来提亲说媒的也不少。可秉诚看家里日子紧巴,就一再劝说父母再等两年,待家里光景好一些再说,龙庭树看秉诚贤德顾家也就依了他。这天又有人上门提亲,说的是5里开外“长石坝”大户江家的女子江秀瑛。这江秀瑛年方十六,长得眉清目秀,是十里八弯的美人儿。这龙家三爷子在当地可是出了名的好口碑,江家是看好龙家父子老实厚道,龙家家境日升,有个好的前景,经媒人说合也就应其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