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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他对面的项小羽, 得逞地在心里哼了一声。
    她就说嘛, 多读书可以明智,看她多聪明!
    项小羽盯着书页, 故作矜持地点点头:“六七年前我就坐过。”
    宋恂就迷惑了。
    她看起来挺小的,估摸着也就十六七的年纪, 应该跟项前进差不多大。
    看项队长夫妻的表现,好像是第一次出远门的。
    不过,六七年前确实有个特殊时段,可以让农村学生随意出行。
    宋恂合上书, 迟疑着问:“你不会是十岁就去省城大串联过吧?”
    那也太小了。
    项小羽被气个倒仰, 特意挺胸抬头道:“谁十岁去串联呐!我今年十九, 去串联的时候已经上初中了!”
    合着这个宋大主任还当她是个才十六七的黄毛丫头呢!
    她得给自己正名呀!
    项英雄看闺女气得脸都红了, 赶忙安抚她,呵呵笑着冲宋恂显摆。
    “别看我们夫妻都是没出过远门的,但我家小毛去过的地方可多啦!不但去过省城,还去过广东上海呢!你可能没注意,我们家堂屋的墙上还挂着她去上海串联的相片呐!”
    提起串联的事,宋恂还挺有话聊的。
    “我们当年多数是往首都去的,路上特别拥挤。没想到你是往南走的。”
    还是在那么小的年纪。
    项小羽对当年的事也颇为自得,把书本一收,笑盈盈道:“我就猜到去首都的人一定很多!所以我们长征队就另辟蹊径,在南方一带活动。虽然人也很多啦,但是比去首都的要少一些。我大姐当年就是往北走的,想见的人没能见到不说,回来时还又黑又瘦的。我就不一样啦……”
    一旁的项英雄接话:“白胖白胖的。一路上骗了人家不少好吃的。”
    项小羽:“……”
    她爹可能跟她有仇,怎么总是给她拆台!
    宋恂帮她说句公道话:“当时各地的接待水平不同,待遇上确实会有些差异。我有同学在上海串联,条件比我们好很多。”
    “对对对!”项小羽忙点头,“我们当时被分配去了新雅饭店住宿,那会儿我才十三岁,还是头一回见到那么漂亮的房子,就是那种看着就很高雅的欧式房子!跟我们住在一处的两个苏州姐姐,还给我吃金猫奶糖,带我们去大街小巷到处闲逛,吃炒核桃和一毛五一碗的阳春面。”
    “所以,是她们把你喂胖的。”宋恂笑。
    “哎呀,也不是很胖啦,我当时正在长身体。”项小羽跳过这个话题说,“我跟那两个苏州姐姐还有书信联系的,她们前两年去插队了,可惜没能来咱们这里!不然我还能看顾她们一二。”
    宋恂又不自觉勾了勾唇角。
    在车上本就无聊,两人聊了许多长征队里的事。
    项小羽觉得,她这次跟着出门果然是对的!
    这宋大主任今天跟她说的话,比过去一个月都多!
    *
    宋恂并没能按计划在车上读完那册《中国水产》。
    主要是项小羽实在太能说了,小嘴叭叭起来没完。
    人家这么热情地跟他聊天,还一会儿就翻出一样零食与他分享。
    吃了不少烤鱼片和小鱼干的宋恂,不好意思冷落对方,就这么被拉着说了一路。
    等到次日中午,从火车上下来,他的耳根子才彻底清净了。
    省城的风貌确实与下面的县市不同。
    宽阔的柏油马路上穿梭着各色公共汽车和自行车,各种商店饭店供销社杂货铺一间连着一间,让头一次来省城的项家夫妻目不暇接。
    宋恂先带着三人去车站对面的国营饭店简单吃了顿午饭,就搭上公共汽车,前往省军区医院。
    声称自己十三岁就走过许多大城市的项小羽,在看到医院门口的警卫后,也不叨叨了,安静如鸡地靠在爹娘身边,跟着宋恂往医院里走。
    宋恂对项队长说:“不知道人家今天坐不坐诊,如果没来上班,也别着急。你们多住几天,好不容易来一次省城,你带着苗婶到处转转。”
    项队长原本打算在省城看完大夫,当天就坐车回南湾。
    虽然宋恂说过由他来安排住宿的地方,但是他们跟着来一趟就是麻烦人家了,哪能再让对方破费。
    连县城招待所的住宿费都要七八毛呢,省城的还不知是什么天价。
    不过,如果果真大夫不在,他们再多等一两天也是没办法的事。
    项英雄拍拍腰间的布口袋,咬牙大方道:“没事,可着大夫的时间来。我带着介绍信和钱呢,住宿费够用!”
    宋恂笑了笑,带着人往门诊楼里走。
    一踏进门诊楼,到处都是病人,走廊里坐着的,站着的,甚至还有躺着的,简直没有插脚的地方!
    项家人虽然也去市里的医院看过病,但着实没见过这种阵仗,项英雄不由跟媳妇小声嘀咕:“这么多病人来这里看病,说明人家省城大夫的水平高。你这回肯定能睡个好觉了!”
    苗玉兰心里也隐隐升起些希望。
    这毛病虽不是大病,但着实折磨得人抓心挠肝地难受。
    宋恂引着他们去了三楼,经过护士站时,向年轻的小护士打听。
    “同志,眼科的孟主任今天来了吗?”
    “来是来了,不过,孟主任今天不坐班,下午还得去学校讲课。”
    宋恂与她道了谢。
    只要人在就行。
    他将项家三口安顿在眼科诊室的门口,自己先敲门走了进去。
    诊室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穿常服配白大褂的女大夫,五十岁上下,面相说不出的严肃。
    身边还围着两个年轻医生。
    听到开门的动静,女医生抬头看过去,正好瞧见了咧嘴冲她傻乐的宋恂。
    “大姨!”
    “哎呦,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孟淑君倏地站起来,快步走出办公桌拉住他的胳膊问,“你不是写信说,下生产队工作了嘛?”
    去了生产队,哪是轻易能回来的?
    话说到这里,孟淑君停了停,细心观察他的表情,猜测:“是不是宋恒那孩子给你写信,说你爸妈的事了?”
    宋恂只以为他爸妈又拌嘴了,没当回事,笑说:“我在生产队当了一个小领导,刚上任没几天就回省城出差了。这次回来是有工作任务的。”
    孟淑君不信。
    “既然是出差,你跑到医院来做什么?哪里不舒服?”说着就要把他按到椅子上,查看查看。
    “不是我,是我们生产队长的媳妇,”宋恂说明了苗婶的情况,又解释,“我如今正住在队长家里,平时工作上也有些往来,他们家对我还挺照顾的。人家头一回找我办私事,我哪好意思拒绝!这不就把人带到您这里了嘛,您帮我想想办法吧!”
    孟淑君扶了扶眼镜,问:“人带来了嘛?”
    “就在门口等着呢。”
    “你说你长了二十来年,真是白长一个大傻个子,跟你爹一个样!”孟淑君扭身就要往外走,“既然人已经来了,哪有把人晾在外面的道理!你直接把人领进来,我还能怪你不成?”
    生产队长在省城不算什么,连个芝麻官都排不上号。
    但是回了生产队,人家的权利就大了去了,想让你过得舒坦不容易,但让你不舒坦的办法却多得是!
    她这个外甥,真是白长了一副聪明相!
    宋恂没敢反驳,气弱地摸摸鼻子。
    然后,就见他那个严肃内敛的大姨,麻利地跑出诊室,亲亲热热地将项家三口人请了进来。
    不说宋恂这个亲外甥,连她带的那两个年轻医生,都不由对她刮目相看了。
    孟淑君先是拉着苗玉兰的手,批评了一通宋恂不会办事,又夸人家闺女长得漂亮文静,感谢了一番项家人对宋恂的照顾,才招呼着众人在诊室里坐下,问起了苗玉兰的病情。
    苗玉兰初来省城,又是来这种有士兵站岗的大医院看病,本来还有些紧张的。
    哪承想,人家医院的主任会这么和气!
    她本就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这会儿放松下来,也能清楚地说明病情了。
    只是还需要项小羽帮着翻译一手。
    孟淑君将两个年轻医生打发出去,才小声对项家人道:“听宋恂说,你们想看看中医大夫?我们院里确实有个不错的中医,只是他上了年纪以后,除了给首长看诊,已经不怎么来医院了。我得临时跟对方联系,看看他的安排。”
    苗玉兰忙摆手:“我这个就是睡不着觉的毛病,要不就别麻烦人家了。”
    哪好意思这样兴师动众的。
    “你这个病不只是睡不着觉的问题,”孟淑君郑重道,“听你的描述,还有焦虑和头晕的症状。你们市里大夫给的诊断是神经官能症,那就不能掉以轻心……”
    项家三人听孟主任科普了一大通,晕晕乎乎地从诊室里出来,搞不明白一个睡不着觉的毛病咋就能跟精神病扯到一起。
    宋恂安慰他们:“我大姨只是个眼科大夫,说得不一定准。苗婶自己不是没觉得有什么嘛,你们先放宽心。回头咱们再让那位中医大夫看看。”
    “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苗玉兰不好意思道,“不好总麻烦你,今天已经耽误你的正事了。”
    “前段时间,您整天给我和吴科学送饭,我也没跟您客气。既然来了省城,我总要尽地主之谊的。”宋恂知道他们心疼住宿钱,遂交了底:“住的地方都是现成的。我在船厂那边有个小单间,你们三口过去住正合适,就是距离医院这边有点远。”
    苗玉兰被他说得心里暖呼呼的,心想,这个小宋虽然看着冷清,但还挺有人情味的。
    “我们住了你的房子,你去哪里呀?”
    “今天刚回来,我还要回父母那边看看。”
    宋恂正打算送他们去船厂,还没走到医院大门就突然被人从身后搂住了肩膀。
    “嘿,宋小二,我喊你好几声了,你想什么呢!”
    攀住宋恂的是个挺精神的年轻军官,可惜另一条胳膊被绷带裹得像粽子似的,吊在脖子上,看着有些滑稽。
    见状,宋恂就笑开了:“你这是什么造型?训练受伤了?”
    “嗐,别提了,被新兵蛋子给坑了!”孙卓远亲热地搂着他的肩膀,说话的腔调带着点戏谑感,“你不是被船厂发配到乡下去了嘛?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宋恂将刚跟大姨说过的话,又对他学了一遍,然后为他和项家人彼此做了介绍。
    面对项家人,孙卓远倒是收起了身上的兵痞劲儿,摆出新时代模范军官的样子,先对三人敬个礼,再很客气地与人家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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