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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初九,连续阴雪天气终于放晴,日光颇盛。
    秦昇一夜白头,怀抱牌位走在前面,周克馑身着白色麻衣为秦衡扶灵,黑漆棺椁缓慢穿过太平长街,仪帐蔽日,唢呐齐鸣,黄纸纷纷而落。
    人如风中絮,聚散不由己,只以为是一场猝不及防的死别,却不知道这仅仅是他漫漫人生中无数次别离的开端。
    之后好几天,周克馑都缓不过劲来,与此事相关的几个纨绔被他打了一顿,都拼命躲着他,他找上各府去也被人敷衍搪塞甚至轰赶,时间不长,平京便传出安昌侯府二公子精神有疾的闲言碎语来。
    他也确实几乎到了要疯魔的地步,不光是痛心秦衡的死更是对自己无力无能的自责,日日练剑,多余的话都不说了。
    所幸还能听进去阿厘的劝,乖乖吃饭,是以身体倒没出什么大岔子,夫人也就暂时由着他去了。
    而且她心力有限,放心不下哥哥嫂子,过了秦衡的头七就将他们接到侯府来了,想着有亲人在身边省得他们想不开。
    日子一天天的熬着,就这么整府沉郁地到了年根下,忽然又下起了细雪。
    这天一早,周克馑坐在铜镜前,看阿厘低着头一点一点给他通头发。
    在他陷在哀恨的这半个月里,她好像又有变化了。
    以前有些肉的脸蛋清减了很多,变成弧度利落的巴掌小脸了,所以眼睛显得更大了点,当下垂着微微弯起的睫毛,偶尔眨眼便好像蝴蝶振翅。
    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过了年就及笄了。
    阿厘选了个镶菱碎孔雀石的发带把头发给他绑好,男子束发不同于女子,她之前顶多给夫人梳妆打过下手,这几日给他扎马尾还是有些生疏,需得借助唇抿着一端才能系好。
    铜镜朦胧模糊,却能让人清楚的看到鸭卵青的丝绸带子如何衔在她饱满鲜嫩的唇肉间,只一瞬,便烙在了脑海里。
    蓦地,他拉住了她那只正成就感满满地顺他马尾的手,带着薄茧的手掌贴着她的指根。
    “该兑现承诺了,给你舞剑。”
    这是他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
    阿厘与他十指相扣,任他起身拉着自己去取外衣。
    “可是今天下雪了。”她怕扰他好不容易来的兴致,只好小声提醒。
    周克馑找了个兔毛大氅给她披好系紧,拿起琼华剑未摘剑鞘,随手挽了个剑花,睨着她笑道:“要舞给你看的招式,便叫洪炉点雪,岂不应景?”
    细雪似烟如玉,木柱乌瓦青墙作衬,纷纷扬扬,零零碎碎,落在周克馑头顶眉梢肩侧又融化成几不可见的雪水。
    阿厘站在廊下,大氅拖地,兔绒搔面,双手相扣举于胸前,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作揖呢?”他把刀鞘扔给她抱着,嘲笑她的小狗作态。
    阿厘手忙脚乱地接住,瞪了他一眼:“真是什么嘴里吐不出象牙!”她性格绵软,连学市井骂人都是含蓄的。
    “云笙嘴里啊。”周克馑笑着挑眉。
    没等她继续拌嘴,便负剑在背,收敛了神色。
    阿厘见状也不再出声,一眼不眨地看着他。
    枯树枝下,北风渐起。
    只见琼华冷光微闪,他旋身腾转,转腕撤肘,便如飞龙游云,划过半个弧光,灵巧动几换方向,或刺或挑,冷似冬冰。
    琼华有如他身体的一部分,浑然一体,随着他动作忽然加快,疾若紫电,剑光只剩残影,疾缓变换,衣袂翻飞。
    风姿特秀,爽朗清举,意气强不羁,峥嵘自剑生。
    阿厘目不暇接,不知不觉间张着口,几乎是看呆了。
    最后周克馑一个歇步扫剑翻转向后收了式,放松了神色,提着琼华,轻巧蹬着行廊的矮栏跳到她跟前,马尾随动作甩在他肩头。
    他从她怀里抽出剑鞘,一声清脆的撞击,装好了琼华。
    “如何?是不是潇洒倜傥,令你无法自拔了?”说着拿剑柄冰她怔愣的脸蛋。
    阿厘闻言没管自己正被冰凉的铁器抵着,抬起双眼认认真真地回答他:“是这样的。”
    说罢难得主动地埋进了他带着冷意的胸膛里。
    她如此不按常理出牌,周克馑顿时忘了反应。
    雪花尤在天际,垂眸看怀里毛茸茸的脑袋,他忽然有些介意的衣料上雪化的些微湿意。
    良久,他用力地回抱住她,眉眼皆松,这阵子难过的情绪散了大半。
    “那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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