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麻醉师看清楚了左肺上叶、下叶竟然有三个伤口,他惊讶的说道,“不是右侧刀刺伤么?左肺怎么会有三个口子?”
“不知道。”周从文一边看着王成发缝合肺脏上的伤口,一边和麻醉师闲聊,“可能对方是武林高手?刀锋一抖什么的吧。”
“别扯淡,还真是想不懂,奇了怪了。”麻醉师似乎忘记了之前周从文和王成发的争执,仔细看着手术,确定左肺上下叶有三处伤口,他开始冥思苦想。
可是无论怎么想,都无法解释眼前的情况。
“周从文,你说伤人的那位难不成真的是武林……”
“手术呢,聊什么闲天!”王成发闷声喝到。
他心气不顺,找个借口便开始骂。
“……”
麻醉师马上闭嘴。
他很清楚王成发这次手术失误被周从文当面揪出来……他一定已经进入狂暴状态。
自己别触霉头,至于回去之后周从文怎么办……麻醉师看了一眼周从文平静的面孔,随即低下头假装忙碌写麻醉记录单。
周从文还是太年轻,一点都不知道尊重老主任。
也不对,总不能看见纵隔有伤口,为了尊重老主任就这么下台吧,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不过回去后有他的苦头吃,以麻醉师对王成发的了解,怕是周从文在心胸外科干不了多久就会被撵走。
怪可惜的,这个年轻人平时很温和、善良,可谁让他遇到今天的倒霉事呢。这种事情,怎么做都是错,周从文这孩子真倒霉。
麻醉师一边假装写资料,一边胡乱的想着。
手术继续,周从文平静拉钩,王成发却越做火气越大,强忍着完成手术。
最后等王成发下台的时候,他全身都散发出一股子发霉的黑气。
所有人都知道王成发陷入暴走状态,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连王强都沉默不语,不敢去碰触这个霉头。
“王主任,手术记录是你写还是王强写?”
周从文见王成发要走,便笑吟吟的问道。
别人不愿意碰这个霉头,但周从文绝对不在乎。火上浇油、刀口撒盐,也只是开胃小菜。
“……”王成发黑着脸深深的看了周从文一眼。
“虽然你站在术者的位置上,但是有半台手术都是王强王医生做的,我就是随便问问。”周从文笑眯眯的说道,“毕竟我是管床医生。”
“我写。”王成发遏制住喉头发甜,遏制住想要一口大姨妈吐出来的冲动瓮声瓮气的说完,转身就离开术间。
直到王成发离开,麻醉师才长出了一口气。
他上下打量周从文,“小周,你今天吃枪药了?”
“文波哥,你看你说的。”周从文笑着说道,“我哪里吃枪药了?”
“王主任可是很不满意。”
“哦,手术么,不是一个人做的。他没探查清楚,我就是提个醒。要是让他满意,患者可就要二进宫,遭二茬罪。弄不好在下面一个不小心……是吧。”
麻醉师无言以对,即便连站在对面的王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从文站在道德的前列腺上随地大小便,一番话说出来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但有些规则并不可以明说,它可以被叫成潜规则。
比如说……
大家都知道周从文回去肯定不会好过,以王成发睚眦必报的性格来讲,周从文被撵走是小事。
一个主任想要玩死手下的小医生,手段无数,轻而易举。
但王强却很清楚周从文似乎不在乎,他昨天就和王主任撕破了脸皮,今天这事儿要是不发生才叫奇怪。
“小周……”麻醉师沉吟了一下,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文波哥,怎么了?”
“没事。”
周从文笑了笑,他很清楚麻醉师要和自己说什么。
……
注:这个病例是亲自经历的,到现在也没想懂具体那把五十米的大刀是怎么做到一侧进去,另外一侧却有三个刀伤的。
第16章 莫欺少年穷
一个小时后,手术结束。
周从文好久好久好久没做大开胸的手术了。
10-11年开始,基层医院正式进入腔镜时代,后期很多年轻医生根本没见过开胸是何物,一水的腔镜。
这种开胸一小时,出3-500ml血的糙活,周从文还真是不适应。
而且周从文从给患者下胸腔闭式引流的时候开始就发现了一个问题——自己的眼力还在,毕竟是站在医疗巅峰的术者,手术已经做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但是手跟不上眼,这是一个大问题。
这时候的周从文没有考虑以后要做什么事情,满脑子都是琢磨着该怎么让自己的手法重新回来。
男人,呵呵。
下台,麻醉师一路跟下去,见患者状态平稳,王成发和王强都不在,他拉了一下周从文,“小周,抽根烟?”
“嘿,行啊。”
来到医生值班室,周从文打开窗户,掏出白灵芝向麻醉师抖了抖。
“享受不了你那烟,太冲。”麻醉师笑着拿出一包十块钱一包的红国宾。
周从文把烟点燃,麻醉师吸了一口,深深的看了一眼周从文。
“小顾,你以后一定要小心点。”
“谢了,文波哥。”周从文长出口气,微笑着说道,“我知道。”
“王成发那脾气,和患者家属吵架都脱了白服直接抄家伙的主,你今天这么卷他的面子怕是……不,他一定会找你麻烦。”
“我知道。”
“那你……”
“文波哥,总不至于我看见他手术失误一声不说吧。”周从文笑着说道,“咱是医生,总要有点职业道德不是。”
“就你会说大话,我问你,要是王成发给你穿小鞋怎么办?甚至要是你被撵走了怎么办?”
屋子里没人,麻醉师实话实说。
“就他?”周从文笑道,“他多大年纪,我多大年纪,熬也熬死他了。什么叫莫欺少年穷,大概就是眼前这种情况。”
“……”麻醉师第一次听到如此嚣张的言论,惊讶的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你们就是太老实。”周从文道,“咱是编制内的工作,往不好听了说,只要我想躺平,一个主任算个屁!给我穿小鞋?闹到院里面,院长只会认为王成发没本事,连手底下的小医生都管不住。”
似乎……说的有点道理,麻醉师抽着烟,眉头皱起来。躺平这个词很好理解,他甚至觉得周从文说的怪形象的。
“编制内,一个屁大的主任能把我开除?扯特么什么。”周从文鄙夷的说道。
“那他要是让你去人事科报到呢?”
“让人事科来找我,有本事当着院长的面把事情说清楚。”周从文笑了,“让我去报到我就报到?开什么玩笑。他王成发能胡乱指挥,但这口锅我是肯定不会背的。”
真刚!麻醉师伸出右手拇指,对周从文比划了一下。他很清楚周从文说的简单,可是实际操作起来难到上天。
“反正我已经躺平了。”
“躺平?”
“emmm,就是王成发不让我做手术,我以后怎么办?要是这时候我还讨好他,你说我贱不贱?
王成发要是真把我逼急了,我天天去他孙子幼儿园门口站着,我啥事都不做,每天接送他孙子上下学,一句废话都没有就能把王成发吓个半死。
整我?就他那种老帮菜也特么配。”周从文道。
周从文说的的确有道理,就是太刚,麻醉师很难相信这话是从一向温和善良的周从文嘴里说出来的。
类似的事情周从文见多了,上一世见过一个博导说死不让手下的博士毕业,那名博士也没寻死觅活,就每天接送他孙子上下学,没到一周那位博导就怂了。
这种行为,也能用在王成发身上,但太低级,周从文不想这么做。针对王成发,他已经有了通盘的打算。
“况且今天我只是实话实说,也是为了患者好。放心吧文波哥,没事的。”周从文知道麻醉师是一片好心,便耐心的劝说道。
麻醉师叹了口气,“那你以后的手术怎么办?”
“我不能喝酒啊。”周从文耸了耸肩,无奈的说道,“王主任就喜欢能喝的,说我不像是一个外科医生。能怎么办?自己学呗。总有机会让我伸手上台的。”
“你可小心点,你刚才说的虽然有道理,但那是没什么原则性失误的情况。真要是手术做呲了,王成发铁了心整你,院长都保不住。”
“知道,文波哥。”
一根烟很快抽完,两人又去看了一眼患者,周从文把麻醉师送走,开始巡视病房。
2002年的急诊多,这是不争的事实。
酒驾、刀伤无数,现在的治安和以后没法比。
而胸外科主要以治疗外伤为主,包括院里面都没想着心胸外科有朝一日能做冠脉搭桥手术。
小小胸外科能解决急诊手术,就已经阿弥陀佛喽。
病房患者平稳,肾衰竭的患者肌酐、尿素氮持续往下降。给新下台的患者打了一支杜冷丁,周从文回到值班室躺下休息。
睁大眼睛看着窗外,周从文没有一丝睡意。
手机忽然响起来,吓了周从文一跳。
睁开眼睛,手机老老实实、安安静静的在枕头边,却是一个噩梦。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讲,周从文都回到了2002年。甚至这个年代最怕的噩梦——半夜被电话叫来做手术这种事情也一并自然而然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