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想着这几日,让厨房炖点什么食材给师兄补补元气,就算没病,也对身体好。
不经意间抬头夹子,却对上了沈西柔恨不得要吃了她眼神。
沈西柔恶狠狠的启唇,无声吐露六个字:“狐狸精,不要脸。”
莫玉笙微微一愣,却见沈冠也是一脸意味深长的看她。
真是莫名其妙,莫玉笙被这对兄妹看得没了胃口。她匆匆吃完了饭,漱完口便客随主便,一行人一起去逛园子。
此时正是春深,百花盛开,园中最为惹眼的还是紫藤花。
约莫十多米长的紫藤花架,遮住了一部分的太阳,盛放的一串串紫藤花,如垂坠的紫色瀑布从架子上垂下,远远看去,竟如紫白色的云团。
他们几日在紫藤花架上走着,莫玉笙瞧着这花,几日都不畅快的心情就开始变好。
走了一半,沈西柔突然摸了摸袖子,对沈冠道:“哥哥,我的手帕好像掉了,怎么办?那帕子上还绣着我的名字,若是被谁捡去了,那可就遭了!”
女子名节重要,绣了名字的手帕,当然不能被谁捡到。
沈冠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只是他不好拆自家妹妹,只能立即道:“柔柔别怕,手帕应该是掉在湖心亭里了。王爷府中的丫鬟若是捡到自然会来还,若是你实在不放心,那哥哥去帮你找一找。”
他顿了顿,随即看向莫玉笙,有些为难的请求:“只是我不熟悉园中的路,不如莫姑娘再带我去一次?”
带路的话,自然随便一个婢女都可以带,只是客人在主人家丢了东西,自然应该跟着一起去。
莫玉笙虽然有些不想去,但还是答应了下来:“那么沈公子就随我来吧。”
她朝崔思道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平静道:“师兄,我去去就回。”
崔思道眼中很快闪过什么,他轻轻颔首,顿了顿才道:“去吧。”
莫玉笙带着沈冠往湖心亭走,春风送来凉爽的气息,让热气消减了少许。
走着走着,沈冠突然道:“当年我曾听说过莫姑娘的父亲。听闻莫前辈风逸非凡,至情至性,年少之时就已经身负才名,若非他娶了一个小家之女,同族中关系不佳,说不定现在莫前辈已身居朝堂,处于要职了。”
他看了莫玉笙一眼,意有所指道:“所以说,门当户对,家世相当,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就如同乡下村妇,不应该因一点因缘际会,肖想天上可望不可即的明月。”
莫玉笙一下子就明白了,沈冠在说什么。
早些年,莫家在京城时也算家世好,毕竟她祖父曾经做官做到一部尚书。后来一次意外,外祖父母去世,大房只剩下了她父亲莫晖一人挑门楣。
莫晖可以说天份极高,他通文通诗,书画一绝,也精通琴棋,除此外他还会算学、医术,木工活、捏泥人,做饭。
他会玩也会学,所以他少时名满京都,令当时京城公子也折腰。
只是后来他不顾族中伯父伯母以及族人的话,硬是娶了她母亲,她母亲只是一个落魄秀才之女。
后来他索性不去做官了,只寄情山水,与母亲送走外公后,便去南疆隐居。
不过,莫玉笙听父亲说过,当初机缘巧合同母亲在一起,除了他动心外,更有他的伯父伯母想要谋夺家财,不惜投靠当时的三皇子共谋大事。
莫晖知道三皇子不行,又劝不了别人,他心灰意冷,厌倦争夺,故此强硬收走了外祖父母留下的财物,强硬出宗带着母亲去南疆隐居。
几年过去,三皇子败落,除了莫晖因中途教导被发配至南疆的摄政王有功,反而被嘉奖外,莫家其他人都被牵连入狱流放了。
莫玉笙别的不知道,但是她知道父亲和母亲在南疆过得很快活,很自由。她没见过母亲,但父亲总会说一些过往趣事给她听。
父亲至情至性,母亲也爱玩爱笑,温柔包容和。
虽然家财甚丰,但母亲不似寻常贵女一样一板一眼,讲究日日穿绫罗绸缎,日日要吃玉液琼浆,看不得平民百姓的穷困腌臜。
她会跟父亲去采药,会笑着看他做木活,也会在他帮人治病时,帮人熬药,甚至会跟着父亲学医术,会在他弹琴时附和诗词……
这是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所以门当户对是有道理的,但是有时候性格相合、喜好相合,做事能相互契和,也并非没什么可能。
只是世情重身份,如父亲母亲那般的人,太少了。
莫玉笙也明白,沈冠的一番话,是在暗指她如今身份卑微,又没什么的母族,所以她根本不能,也不配肖想师兄。
莫玉笙并不自卑,但她如今更深刻的意识到,父亲母亲那样,不看家世恩爱的是极少数,他们也是普罗大众心里的异类。
总归她也不可能和师兄在一起,莫玉笙虽然难受,但也不允许沈冠说了她还不行,还暗暗讽刺她母亲。
沈冠瞧见莫玉笙站定,她秋水一样的眼里,有了一些冷淡。
“沈公子说的话有一定道理,但除了家世,我觉得人品和性格,甚至是对方家人的品德更为重要一些。”
她唇角弯了弯,露出颊边的梨涡,眼神却依然冷,如同枝头沾了雪的花。
“不然的话,三皇子的女儿身份够高了,但因为她父亲品行不端,有僭越太子之心,有谋反之举,才没和你成一对不是吗?”
这件事是沈家最大的污点,也是人尽皆知之事。
沈冠怔住。
莫玉笙这会儿觉得那所谓帕子,只怕是子虚乌有之事了,沈西柔支开她,想和师兄相处之事,才是真的。
她心口微痛,只朝前走:“还是快去找那帕子吧,既然沈公子与我道不同,何须说些有的没的。”
沈冠跟在莫玉笙身后,到了湖心亭,他们果然没见到什么帕子。
毕竟这是女儿家的东西,真放在这儿丢了不好。
反正到时候沈西柔只需借口说,自己把帕子放荷包里又忘了之类的话,都不会有人反驳。因为这不过是,她随口支开人的借口而已。
果然沈冠道:“到处都找不到,想来是我妹妹记错了,她有时候很是迷糊。”
莫玉笙点头,并不拆穿:“那我们回去同她说一声,让她再看看。”
因为中间不太愉快的谈话,回去时,莫玉笙和沈冠都只顾走路,半句话都不多说。
走到鹅暖石扑就的小路,在紫藤花架下走了一半,莫玉笙突然停住,脊背僵直。
紫白如云的花架下,紫藤花密密匝匝,细细碎碎的开放着,绚烂的颜色耀得人眼睛疼。
同样身着华贵,神色娇艳的沈西柔正踮起脚尖,凑近了崔思道耳边,耳根微红的说着话。
莫玉笙瞧见,师兄眉间冷色化开了一些,像是雪山顶的雪被人暖化了一些。
他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对除了她以外的女子避之不及。
那样的亲密,那样的纵容,为什么之前还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态度,如今他又用这样态度对别人?
虽然决定了要不喜欢他,但现在莫玉笙眼圈还是控制不住的红了。
沈冠瞧见她发红的眼圈,不由想到她在饭桌上瞧摄政王的眼神,以及刚才她唇边的梨涡。
他没有半分传言中的温雅体贴,反而鬼使神差道:“家父有意撮合舍妹与王爷,他们看着可真般配。”
莫玉笙不想看,但眼睛却违背了她意志,死死的盯着崔思道,只见他抬手,好似要去摸沈西柔的头发时,她眼睛像被灼痛一样,逃避的低头瞧着自己的足尖。
下一刻有几滴泪,又迅速又隐秘的落在了满地的紫藤花瓣上。
莫玉笙劝自己不要在意,但她依然会不受控制的嫉妒,依然会心口刺痛。
第6章
沈西柔在莫玉笙去找她的帕子时,她就用自己学来的手段,若有若无的勾.引摄镇王,起初他冷漠无比,半点不为所动。
后来她凑近的时候,他却奇异的没有斥责,没有厌恶,也没有后退。
他允许了她的靠近。
沈西柔心里得意,她就说她长得貌美,哪个男人能拒绝她的示好。
早知道摄政王本身爱洁,她有心试探他对自己的容忍尺度,便踮起脚尖朝他靠近。
沈西柔看到摄政王抬起手来,她闻到他身上清浅的雪松香,她羞得满脸晕红,还以为他要将自己揽进怀中。
王爷却用他的手牢牢摁住她的肩膀,眼睑垂下,神色是难得一见的温柔,轻声的吐字却比坚冰还冷硬:“沈林生那个老匹夫卖女求荣,让你来本王府中,求本王别再打压他?”
沈西柔身子一僵,脸色霎时惨白,她感觉自己浑身冰凉,好似被钉在原地,既开不了口求救,也被他摁着不能反抗。
崔思道掩下眉中的杀意,他冰冷的呼吸拂在沈西柔耳畔,沈西柔已经开始小幅度的发抖。
“放心,他的命本王不想要,他的党羽正好交给陛下练练手。你就等着本王让人抄了你家,等着和你父亲,你兄长回乡,试试真正的乡野村姑是如何生活的。”
沈西柔睁大了眼睛,她知道眼前的摄政王说到做到,他在怨恨她方才宴席上讽刺莫玉笙的话。
她心里妒火滔天,恨这样的维护不是属于她的。同时,沈西柔也害怕极了,她不想父亲告老还乡,不想父亲的门生故吏被陛下全部纳为己用,以致他再没半点筹码。
她更不想身份一落千丈,从天上落到泥地里。
沈西柔颤抖着唇,哑声道:“我可以给莫姑娘道歉。”
听到莫姑娘三字,崔思道眼神柔和了一瞬,随即抬手,状似温柔的替她理了理发鬓。
语气却似淬了毒:“道歉?那哪里够?本王如今要在师妹面前待你‘温柔’,要怎么做,自己掂量一下。”
莫玉笙已经难受得连招呼也来不及打,就失魂落魄的转身回自己的院子。
崔思道脸上很快闪过一丝痛色,随即他冷着脸后退几步,远离了委顿瘫软在地的沈西柔,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从手腕手掌到指甲缝,用力擦拭了几遍,他才看向将沈西柔扶了一起来,一脸屈辱的沈冠。
“告诉你父亲,让他好好准备准备,回家种地吃自己吧。”
沈冠捏紧拳头,心里不知生了什么气,不甘示弱道:“王爷好大威风!今日您为皇上费心谋划至此,来日就不怕自己功高震主,被人忌惮吗?”
崔思道漠然:“这就与你无关了。今日事了,人本王招待过了,算是给足了丞相面子,你们告退吧。”
他走到一边,坐在石凳上,随意拨.弄着落到桌子上的紫藤花。
沈冠扶着沈西柔,难堪又愤怒的给他行了个礼,随即转身告退。
不一会儿,王府长史周恒亲自端来了一盆清水,以及洗手的松香澡豆。
崔思道认真的将手浸到水盆里,又取了澡豆洗手。
直到洗得干干净净,他才拿过一旁新的帕子开始擦拭。
周恒见王爷容色极冷,不由道:“听绿萝那丫头说,姑娘是一路哭着回去的。”
崔思道动作顿了顿,他好似尝到了万般苦涩的滋味,随即他将帕子随意扔到一边,压抑的清咳了两声。
周恒不解又辛酸:“王爷何苦如此?事情也没有到无法圜转的地步……”
崔思道抬头看了他一眼,周恒十分自觉的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