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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来书上说的情难自已,无非如此。
    李弗襄低头认真解两个人缠在一起的头发。
    此情此景,令高悦行心中闪过了很多画面。
    有大婚当日时,姑姑剪下两个人的头发,永结同心,放进锦囊藏在枕下,而在宾客散场后,李弗襄又将锦囊从枕下掏出来,偷偷藏进自己怀中。
    有年幼时,萧山行宫的藏书阁里,李弗襄枕在她的腿上,她低头揉乱了李弗襄的头发,李弗襄也抓着她的一缕发绕在指间。
    正当她感慨此生何其有幸时。
    李弗襄解头发的动作忽然一顿,目光撇开,落在水面上。
    高悦行无知无觉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氤氲的汤泉中,高悦行还穿着在戈壁上滚了很多天的旧衣,一时之间,脏黄的污泥尘土,在水中浑浊地散开,呈四面八方包围之势,拥住了李弗襄刚洗干净的身体。
    高悦行:“……”
    她家小殿下那么爱干净,哪怕囚在小南阁,也要三九寒天自己打井水用皂角搓衣服,这可还了得。
    高悦行捂住脸。
    李弗襄终于解开了两人的头发,他把高悦行从水中托起来,放在暖玉堆砌的池壁上,想了一想,又觉得不妥,于是再将她一抱,送到里间,并垂下了帘子。
    高悦行听到他去外面吩咐人换水。
    她在回味刚刚的那个拥抱。
    李弗襄的身体几乎要拖垮了,可抱着她的那双手却依然很稳。
    高悦行趁机摸了他的脉,外强中干。
    他身体的底子打从娘胎里就虚,幼年又没养好,长身体的时候,没吃过一口母乳,是哑姑用尽了手段,让当时相交好的宫人隔三差五送些羊乳,混着米汤喂大的。他从根上就经不起军营里的磋磨,却一路在荒漠中奔袭,高悦行猜测他有可能是用了什么不常见的药。
    守在外面的一排姑娘终于有的事做,殷勤地进来给他换水。
    李弗襄身披一件玄色的单衣,领口大片的露在外面,姑娘们一个个眼神火热,高悦行隔着帘子都能感受到那股燥热的气息,高悦行猛地一拉帘,探出身去望。
    ——李弗襄居然在看她们!
    每一个姑娘刻意经过李弗襄身边时,李弗襄都毫不吝啬自己的目光。
    高悦行阴恻恻地开口:“好看吗?”
    李弗襄:“不好看。”
    答这话时,正好,一位姑娘经过他身边,他又被那姑娘腰上挂着的一个琉璃琵琶镜吸引了目光。
    高悦行怒道:“还看!”
    就如同村头贪玩不肯回家吃饭的顽童,终于把人惹怒了,李弗襄才知道回转,钻开帘子,到高悦行的面前:“不看了。”
    高悦行不依不饶问:“她有什么好看的?”
    李弗襄:“京中少见。”
    京中少见,逮着机会就要多见见,李弗襄可能真的是一颗好奇心不同寻常。
    但高悦行无法理解,她冷笑:“那你带一个回去?”
    谁知李弗襄大手一挥:“都带回去。”
    容忍也是有底线的。
    高悦行狠狠地推了李弗襄一下,背过身不肯理人。
    一刻钟后,姑娘们换了干净的,鱼贯退了出去,李弗襄才敲了敲高悦行的肩膀,有几分小心地哄道:“都带回去,给你。”
    高悦行狐疑地扭头,之间面前一排一排的琉璃宝石饰物,皆是从刚刚那群姑娘身上卸下来的
    这些玩意儿……
    确实京中不多见。
    他们大旭朝的清贵人家多佩玉,很是瞧不起那些奢靡的俗物,妇人女孩们,也不在身上堆砌金玉,她们的首饰物件,讲究的是个精巧,就连秦楼楚馆里的姐儿,都不会有这等大俗的行头做派。
    但是,李弗襄此人怪,许是由于开蒙晚,错过了最易教导的时候,礼教于他而言,并非牢不可破的束缚。
    他见了这等大块的宝石金银,只觉得流光溢彩十分好看。
    别人瞧不起归瞧不起,他是完全不在乎的。
    狐胡皇城中,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消息,攻进城里的那位小将军不爱美色,却最爱金银珠宝。于是,各方开始闻风而动。
    皇室被俘关了起来。
    有些非皇室血脉但又与之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官员或富商坐立不安了多天,终于逮到了一个投其所好的机会。
    珠宝首饰流水一样的送进去,他们眼睛都不眨。
    更夸张的,皇城的外墙和柱子上点缀的饰物,也在一夜之间被工匠们小心翼翼撬下,毫无缺损地献进了宫。
    李弗襄攻进了皇城后,便撒手不管了,后续的杂物都是郑千业在处置。
    郑千业一早望着阶上满目琳琅的珍宝,头都大了:“像什么话,咱又不是强盗土匪打家劫舍……”
    郑彦:“听说是小表弟喜欢。”
    郑千业:“喜欢也不能胡闹,他人在哪里?”
    郑彦一指后面:“似乎休息呢。”
    高悦行趁李弗襄睡着后,再细细诊了一次脉,这次几乎能确定,他一定是服了什么药,才让自己的身体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实则已经耗伤了根本。
    早间,总兵蓟维在李弗襄的殿外溜达,高悦行前去见礼,趁机打听了一番。
    蓟维不知她的身份,但知道她是郑帅带来的,于是格外照顾她,有问必答,听说她是个医者,一直随军,还很是遗憾地拍了下大腿——“早知道,千金难买早知道,早知道你们在襄城,我就应该去掳一个带着走……你那是不知道,我们殿下路上病了一场,差点把命都交代了。”
    高悦行忙问怎么回事。
    听蓟维的描述,像是路上喘疾发作,他果然一直没能根治。
    蓟维透露,李弗襄自己手里有张方子,他在路上跑了很多地方的药店,才勉强配齐了药,神的是,那药吃下去,李弗襄便再也没见病。
    高悦行皱眉,她知道有一种药的存在,可以压制人身体内的病症,一开始,主要是用于解蛇毒,它会压制身体内的毒性,延迟毒性的发作,给医者争取研制解药的时间,但那是危急时刻的下策,是无奈之举,那药性猛烈,用时必须斟酌药量。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身体也是如此,药能赊给身体的甜头,待时候一道,恐得连本带利地收回去。
    不成了。
    她想。
    李弗襄才十几岁,以后漫长的岁月该怎么办,现在便不计后果的折腾,他是不是不打算活到寿终正寝了。
    作者有话说:
    晚上见朋友们
    第50章
    郑千业找过来的时候, 李弗襄刚睡下不久。
    他们在交接军务的时候短暂地见了一面,之后,郑千业便忙到焦头烂额, 至今才腾出时间来见这个不省心的外孙。
    李弗襄睡得实在是沉。
    室内静寂,高悦行椅坐在床头,闭目养神。推门的动静惊醒了她,她轻轻一动, 摊在膝盖上的一本书落了下来, 李弗襄皱了眉, 却没有醒。
    郑千业不远不近地停在了门口, 不舍得再靠近。
    高悦行与郑千业对视过后,意会了他的意思, 弯身捡起书, 出去掩上门。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 郑千业才问道:“我看他憔悴的很厉害, 是不是身体出了问题?”
    高悦行如是回答:“是。”她把关于李弗襄所服用药物的猜测与郑千业说了。
    郑千业回头望着那扇紧闭的门,说:“蓟维也找到了,大家都不是傻子,跟在他身边的人早就察觉不对。从襄城往狐胡的这一路上,气候渐渐转暖,天越来越热, 可他身上裹的衣物却一日多似一日, 寻常人畏寒也不可能到这个程度。”
    高悦行:“我才疏学浅, 还是请药谷的师兄替他诊治吧。”
    郑千业说军报已经传往京城了, 一来一回, 需几天的路程, 狐胡的皇室尽数被俘, 具体当如何处置,要请陛下的圣旨。
    他们要在狐胡逗留一段时日。
    高悦行尽量放轻动作,回到殿内,一推门,却见李弗襄已经醒了,正靠坐了起来,望着门的方向。
    尽管他什么也没说,但高悦行就是知道,他在等她。
    偏殿的炉子上温着药,是高悦行根据他的身体,新配的方子。
    见他醒了,高悦行便去端药,亲力亲为。
    李弗襄沉默着接过来一饮而尽。
    他从来不怕药苦。
    李弗襄刚离开小南阁的时候,补身体的药也是流水一样的送到他的眼前,再苦的药,他一口气灌下去眼睛也不眨一下。
    高悦行无端提起往事:“孩子没有不怕苦的,你那时吃药却一点也不用人哄,皇上直夸你乖,我背地里问你,你为什么不怕苦,你告诉我——药能治病,人得了病会死,可是你不想死。”
    更漏声的节奏很均匀。
    高悦行的说话声不疾不徐,温温软软的,听起来更加的舒服。
    李弗襄搁下碗,说:“小时候,以为死是天大的坏事,长大了才明白,死才是最不值一提的事情。”
    高悦行接住碗。
    他的指尖似乎有了些温度。
    高悦行挪动目光,注意到他杵在床头那把眉尖刀,说:“刀真漂亮。”
    李弗襄:“它叫神舞。”
    高悦行:“名字也好听。”她一顿,又问道:“你用这把刀杀过人吗?”
    不等李弗襄回家,高悦行旋即意识到她问了一句废话。
    怎么可能没杀过。
    李弗襄凝望着,反问了一句:“你见过尸横遍野的战场吗?”
    怎么可能没见过。
    他们这小半年,就是这么杀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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