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梧生挣扎得极为狼狈,头发散乱,衣服拧皱,随身的剑也掉落在地上。
萧复暄担心他会抽剑再起,正要把剑扫远,就听见乌行雪疑问了一声:“萧复暄,他这后颈上的是什么?”
他口口声声自己“一介凡人”,胆子却肥得很,这会儿就半蹲在医梧生正面,伸手扯着医梧生的后领。
萧复暄蹙了眉,正想叫他让开点,就看到了医梧生后颈上的东西。
那其实乍一看像疤,被什么东西撕扯过又愈合了。
仙门弟子常与邪魔缠斗,身上带点撕伤、抓伤都再正常不过。反常的是这个疤的边缘,隐约能看到墨色。
就好像这里原本有个什么印,却被伤疤挡住了。
“这是傀儡印?”乌行雪问。
他似乎就知道个傀儡印,也只能猜这个。
“不是。”萧复暄又细看一眼,“但也八九不离。”
后颈是活人要害之一,这地方的印记,通常都很特殊。最多见的,就是傀儡印。但其他印记,也多多少少都跟操灵控魂有关。
难不成……这医梧生最初是受人操控了,才会走上邪道,变成这副模样?
萧复暄低着头,细究印记的时候,挣扎不息的医梧生忽然顿了顿,他脖子抽搐了几下,艰难地抬了起来。
那双翻白的眼珠散乱游移着,然后慢慢聚焦,看向他面前的乌行雪。
他极为短暂地清醒了一瞬,一把攥住乌行雪的袍摆,沾满血色的嘴唇动了几下。
他看着乌行雪,无声道:“救我……”
“杀了我……”
乌行雪垂眸看着他。
另一个相似画面骤然从脑中闪过。
也是点着灯的深屋,也是抽搐挣扎的人,也是满口溢血地说着这样的话——
我吃空很多人了……
救救我……
杀了我……
求你……
“萧复暄。”乌行雪忽然出声。
萧复暄抬头,看见他瞳色浓黑如墨。
“那个花家小弟子说的医梧栖也埋在桃花林吗?那他现在是否就在门外?”乌行雪问。
没等他说,萧复暄便想到了什么。
下一瞬,他已然掠至院中。
花家众弟子哗然一片,家主花照亭也到场了。他们祭出长剑,正要冲上来,就见院内凭空起了狂风,裹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雪沫,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屏罩,将他们阻隔在外。
萧复暄对近千杂人置若罔闻。
他剑未出鞘,只用鞘尖击了一下地面。
就见地面巨震,原本深埋地底的那些东西瞬间翻了上来,残肢断臂还有皮囊布满了整个院子,都是曾经侵入过桃花洲的邪魔,以及曾经被邪魔杀了的人。
医梧生的兄长,那个传闻被乌行雪杀了的医梧栖,也在里面。
如果医梧生后颈有印记,证明他曾受人操控成了邪魔。
那么……医梧栖后颈会不会也有?
如果医梧栖的状况和医梧生相似,是不是就能证明,当年的传闻存疑?
萧复暄几乎没有费劲,就找到了医梧栖的那具皮囊。
这些人本就修习仙法,被邪魔吞噬后又沾了魔气。两相加持下,埋个百年也不会腐。
那张脸还像当初倒在血泊中一样,带着诡异的笑,看起来骇人可怖。
萧复暄见得多了,不动如山。
他将医梧栖的头颅拨转过来,在后颈上看到了一模一样的痕迹。
“果然……”
他低低说了一句。
他正要撤了风雪,让花家的人自己看看。忽然听闻身后的屋子里,一声锵然清鸣,像长剑出鞘。
萧复暄一怔。
他猛然回头看向屋内,从他的角度,却只能看到抖动的灯火光亮。
他身裹寒风掠回屋内。
仅仅是一个须臾间,之前还在他威压之下的医梧生已经倒在了血里。
他脸上带着跟兄长一样的笑意,地上殷红成洼。
杀人的是医梧生自己的剑,那剑此时正握在疯子阿杳手里。
整个场景乍看上去,就像是浑浑噩噩的阿杳忽然地上爬了起来,拔了剑,给医梧生做了个了断。
可阿杳的神情却是懵的。
他双目圆睁,喘着粗气,怔怔盯着地上医梧生的脸,手里的剑上蒙着一层冷雾,淅淅沥沥地滴着血。
萧复暄扫过阿杳茫然的脸,忽然转眸看向屋内另一个人。
就见乌行雪长身立于红柱旁,灯火在他身侧,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润的光。他两手空空,垂在身侧,因为衣袍宽大的缘故,显得高而清瘦。
他眼眸落在眉骨鼻梁的阴影下,垂着的时候像墨,抬起来又亮如晨星。
第10章 复生
萧复暄目光微沉。
他似乎想说“乌行雪”,但碍于阿杳在旁,最终未发一言。
红柱旁的人看向他,片刻后面露疑惑:“?”
“为何这么看着我?”乌行雪问。
萧复暄抬了抬下巴,指了指满地的血和疯子阿杳,开口:“这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吗?”乌行雪垂眸看向地上的医梧生,静了片刻。
之前遛着邪魔满桃花洲乱窜时,他还极有精神。这会儿在血洼旁站着,嗓音低下来,再衬着有些苍白的肤色,又莫名显得恹恹的。
看到那种表情,萧复暄轻皱了一下眉,眨了眼移开视线。
他忽然又不想问了。
没等乌行雪开口,他就沉声道:“算了。”
萧复暄手里未出鞘的剑一转,鞘头不轻不重地敲在阿杳手背上。
阿杳猛一缩手,那把滴血的长剑便“当啷”掉地,滚了一圈。剑柄上的银色剑穗和芙蓉玉坠浸了血,玉坠中间的“梧生”二字在蜿蜒的血线下反而清晰起来。
阿杳怔怔地盯着那个玉坠,脱力般跌坐在地。
萧复暄撩了袍摆,在医梧生面前半蹲下,又用指背抵了一下对方的额心。他正要探一探灵,就见红柱旁的人动了。
灯把那人照成一道灰影,那道影子从红柱旁移过来,在他身边停下,然后变成了一团。
萧复暄动作一顿,朝旁瞥了一眼。
就见乌行雪老老实实蹲在他旁边,先是看了眼瘫软发呆的阿杳,然后偏过头来轻声说:“萧复暄,你是觉得那小疯子刚刚不对劲么?”
萧复暄:“……”
这还用觉得?这不是明摆着?
他的表情开始一言难尽起来。
但他没吭声,只是看着乌行雪,等着这人继续说。
结果对方也看着他,等一个回音,并不打算继续,看起来安分得可以算“听话”了。
“……”
萧复暄不为所动。
片刻后,萧复暄还是动了动:“所以我去找医梧栖时,这里怎么回事?”
乌行雪想了想,说:“他原本瘫在地上,忽然惊醒似的蹿了起来,抽了医梧生的剑冲过来。”
萧复暄:“……”
乌行雪:“然后确实奇怪,那小疯子只用了一剑,就杀了医梧生。”
医梧生的身上只有一道剑伤,正中心口,不偏不倚,干脆凌厉。看上去一剑就结束了所有,没再多动一分。
乌行雪:“你见过疯子么?”
萧复暄:“……见过。”
乌行雪点了点头:“那便好说了,你见过一定知道,疯子急起来劲大,但手是不稳的,越激动越哆嗦得厉害。但这小疯子非但一点都没抖,脸上甚至不见表情。我想……”
他看着阿杳,安静中似乎略有些出神。然后他收回视线,又看向萧复暄:“他应当是被人借用了。”
“……”
“你说会是谁借的?”
“……”
萧复暄看着他,人已经麻了。
良久后,他冷嗤了一句:“不知道,可能我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