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性炙热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乔娇浑身僵硬得不敢动,生怕那种温度把自己灼伤。
裴湛眯了眯眼,他很少见过乔娇这种反应,除了在一开始见面时——这是戒备的表现。
但他压下心头的不快,从一旁拿了杯水递过去。
一口温水下肚,又坐在床上缓了一会儿,眼前重重的黑块才散干净。乔娇自然发现了守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裴湛。
但不知道为何,她心里没有任何的波澜,既无慌张,也无受宠若惊。
“阿娇终于醒了。”裴湛低吟,伸手去拨那缕垂下来,完完全全遮住乔娇面容的青丝,将它们一并别在耳后。
乔娇扣着杯子的手紧了紧,裴湛的动作让她感受到了极大的不安,像是坚硬的贝类被强行打开,露出柔软的肉质。
任人宰割。
乔娇抿紧了唇,准备迎接裴湛的发难。
自己存在最大的用处就是掩盖沈思雪的存在,可如今沈思雪还是被带走了……乔娇不免想到兔死狐悲。
裴湛:“阿娇是在害怕本王?”
乔娇盯着被子上栩栩如生的绣花,没有抬头:“王爷不必绕弯子,想问什么便直接说就是。”
裴湛低声轻笑:“看来阿娇已经想好了说辞。”
乔娇不由地屏住了呼吸,她好像开始明白,为何裴湛会是那个留到最后的皇位竞争者之一了。
裴湛满意而餮足地看着乔娇的模样,也许她自己还没察觉到自己如今的模样有多可怜,身上只有单薄的里衣,半裹着软衾,弱小又无助地发着抖,恨不得整个人缩紧被子里头。
裴湛虚空做了一个抓握的姿势,像凭空捕捉到了一只被打湿的金丝雀儿。
“你们外出遇到刺客,有暗卫看见你与雪儿还有一个奴婢一起逃进了林子里,但当墨云追过去的时候,只发现阿娇独自一人昏迷过去。”裴湛三言两语解释完前因,看向乔娇:“当时在林子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红姑间沈姑娘和妾身一同打晕,接下来的事情,妾身一概不知。”乔娇声音平静,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
“没有其它人?”
“并无。”
裴湛掐着乔娇的下颚,迫使她与自己对视:“但墨云发现林子里有埋伏的痕迹,阿娇也没有发觉吗?”
乔娇的眼睛湿漉漉的,黑而亮地看着裴湛,没有丝毫的闪躲,“没有。”
这个答案也在裴湛的意料之中,他松开手,“阿娇可和红姑熟识?”
“称不上熟识,只是沈姑娘与红姑颇为亲近,”乔娇换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坐姿,“依妾身与沈姑娘之间的矛盾,多了解一些也无坏处,不是吗?”
“但是——”裴湛的声音突然染上几分愉悦,“阿娇托人打听红姑身份的时候,雪儿好像还尚未入府。”
乔娇藏在被子之下的脚猛地绷紧,她脑中一片混乱,果然,她这件事中唯一的漏洞被一针见血地指出。
裴湛知道她所有的小动作。
她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如果裴湛那么早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派人查过红姑,那么被监视的人,到底是谁?
是自己,还是红姑?
乔娇久久未言,裴湛的眼底一点点地染上深色,“怎么,阿娇找不到其它借口了吗?红姑是盛余容的人,阿娇是什么时候和她搭上了线?”
“抑或者从你入王府的那一日开始,就是盛余容设下的局。”
乔娇无话可说,换位思考,如果是自己身处裴湛的地位,也会怀疑她的忠诚。
裴湛抵住她的额头,好像与她抵死缠绵般,但话语却像结成了冰:“盛余容到底让你哪里值得惦记这么久,背叛本王毫不犹豫。”
良久,乔娇才像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裴湛的猜测合情合理,她无可辩驳,只能化作一句无力的:“妾身从未有过背叛之心。”
裴湛冷笑:“你以为本王还会相信吗?”
“那王爷大可现在就处死妾身。”
乔娇回答得极快,但不知道那句话刺激到了裴湛,裴湛咬牙切齿,“你就恃宠而骄,本王告诉你,即便盛余容将雪儿带走,她也改变不了什么。”
布局早已完成,分出胜负只是时间问题。
将门之女所代表的不单是她这个人,更在于她背后的身份,只要裴湛依照诺言许她皇贵妃之位,她身后的势力就只会为他所用。
只要沈思雪不死。
乔娇垂下眼,伸手摸上了自己的右臂,“如此,王爷的意思是指妾身已无利用价值了么?”
右臂泛起密密麻麻的灼热伴随着疼痛,乔娇抚上裴湛的脸,“若王爷不想杀妾身,又看着妾身生厌,那么……放妾身出府,远远离开可好?”
裴湛蓦然抓紧了乔娇的手腕,力气之大仿佛要把人活活捏碎。
乔娇感觉到一阵疼痛,但很快便适应了,她不甘示弱地对上裴湛的眼睛,执意地想要一个答案。
裴湛突然笑了,俊逸的面容因为这末笑无端多出了残忍的意味,他松开乔娇的手,看见了上面的一圈红痕,心里竟然生出病态的满足:“若阿娇想要本王骗骗你,本王也是不介意哄上两句的。”
外头下着小雪,乔娇头一次感觉冷到了骨子里,浑身的力气仿佛在裴湛说完那句话后被抽空。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既然相看两厌,何不如就此别过?乔娇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她苦苦挣扎半生,却是从一个笼子跳到了另外一个笼子里。
裴湛死死地盯着乔娇,他想看清乔娇的反应,仿佛只要他把这个人死死地刻入了眼底,就再也不会消失一样。他看见乔娇颤栗,看见她迷茫,想到这些情绪都因自己而生,裴湛烦躁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没关系,他会打造最漂亮的金笼,让人再也不会想着逃出去。
“王爷!”
忽然,房门被粗暴地推开,打破了里头两人的僵持。
墨仪前来禀报:“王爷,宫里头来人宣旨,请王爷速去。”
裴湛脸色一变,起身:“阿娇暂且好好休息。”
墨仪跟上裴湛离去的步伐,没有给乔娇多余的目光。两人一并来到大堂,宣旨的公公一路赶来口干舌燥,但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看见裴湛来了,才配上笑容:“王爷可算来了,事不宜迟,杂家就开始了。”
“有劳公公。”
太监打开圣旨,抑扬顿挫的声音想起。
他区区一个太监,自然是没有资格提前得知圣旨上写了什么的,可任凭他见多识广,在念到“……请湛王即日起退离京城八百里开外……”太监也难免变了嗓音。
皇帝这命令到底是什么意思?
于此同时,皇宫里。
仪贵妃收到了王府的消息,迅速赶往养心殿,那是皇帝这几年养病的地方。
当她一脚踏入宫殿的时候,才发现这里的访客居然还有不少。
皇后早早就侯着了,显然也是收到了王府的消息。
与仪贵妃的心急如焚不同,她听闻裴湛被调离的消息后,先是错愕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道圣旨意味着什么。
让裴湛远离京城……所以她的青儿才是太子么!
圣上心里果然还是如明镜一般的!
相比皇后前来献殷勤,仪贵妃的脸色可没那么好看了。面前的男人身为一国之皇,如今只能面容枯槁地躺在龙床上,底下放着一个金灿灿的盆,可里面盛满的却是无数浸着鲜血的手帕。
皇帝突然剧烈咳嗽出来,一旁伺候的太监看见,轻车熟路地拿过帕子接着,很快手心就传来潮湿的触感。
皇帝又咳血了。
鲜血的腥臭和年迈老者特有的腐朽气息逸散开,即便是号称真龙天子的霸主也逃不过生老病死的规律。
众人屏着呼息观望着眼前一幕,一时之间,只余下皇帝的咳嗽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
——皇帝时日无多了。
几乎同时所有人心里都冒出这个想法。
皇帝这一发作,足足咳嗽了有十息之久。等好不容易缓了过来,皇帝毫不避讳地把沾满了血的帕子丢进金盆里,眼中流露出一丝狠意。
皇帝终于用正眼看向两个陪伴自己最久的女人。
他左手边是皇后,乃是他还是皇子时的皇妃,一路扶持至今;前面是仪贵妃,乃是他最爱的妃子,当然,爱的仅是她那张娇俏的脸和背后的势力;右手边还有侍奉多年的太监,太医、学徒……
皇帝沉重地闭上了眼。
“昨日朕宣了闵太医为朕诊治这病……”
第一句话落下便是晴天霹雳,殿内的气氛一瞬间胶着起来。
皇帝还在继续:“闵太医称朕已经时日无多,思来想去,也该是到了立储的时候。”
皇后捏紧了帕子的手一松,可还没等她高兴多久,皇帝下一句话就像是一巴掌狠狠地打落了他们之间的遮羞布。
“可闵太医说,朕这场病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朕自认为对得住这天下,哪知还有狼子野心之人暗中对朕下毒手!”
皇帝冷冷地环视着围绕在床边的所有人,皇后贵妃太医太监……一个个人的面目变得狰狞丑恶,到底是谁对他下了毒?抑或者……所有的人都在背后推了一把。
皇帝喉头又泛起一阵腥甜,酥麻的痒意让他又一次剧烈地咳嗽,而这一回,太监并没有递给他帕子。
点点的鲜血带着腥臭从指缝中滴落,他的身体已经无力回天。
“是时候才立储了,”皇帝看着面前的皇后,又像是谁也没看,望着虚空中的一点又重复了一遍,“是该立储了。”
就让他看看,他这两个好皇儿谁能活到最后!
翌日,比起皇帝终于肯在早朝上宣布立储一事,更令百官震惊的是五王府竟然在一夜之间撤离了京城。
百官百思不得其解,裴湛苦心经营多年,必然不可能轻易认命,隐约地,他们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意味。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冬天快过去了,风雪逐渐变小,偶尔也会出现难得的好天气。
“王爷。”墨仪推门进来,看见裴湛正在书桌前练习,一时之间有些晃神,好久没看见裴湛如此悠然自得的模样。
“何事?”
墨仪赶紧回神,“太守送来请柬邀王爷一聚。”
裴湛刚好写完一个大字,把笔墨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