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伯得知此事后,一张老脸表情复杂,有些意外,又有些意料之中,甚至……还有些怨恨乔娇。
竟然主动把老爷夫人挣下的偌大产业拱手让人,简直是不孝!若他才是那个做主的,宁可一头撞死在门前也绝不眼睁睁地看着被人抢走!
只可惜,他不是。
最后,所有复杂的情绪化成一声叹息。
“那就让老奴再照顾它们一阵子吧,”忠伯树皮一样的老脸上仿佛失去了几分光彩,就像内里被掏空了,“能多看几日算几日。”
乔娇自然察觉到忠伯的情绪不对,一时之间,她没有跟上去,留在原地,突然生出几分手足无措来。
她做错了么?
乔娇无意识地揉弄着裙摆,这种眼神她见过太多太多次,仿佛每一个看见她的人都会如此。
就好像在说:“事已至此,你怎么还有脸活下去?”
胸口突然传来阵阵的窒息感,忠伯那一眼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乔娇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又变成这样了。
她就只是想,让乔家的人都能平安而已……
“小姐,总管走远了。”多喜等了许久也不见乔娇有动作,终于忍不住提醒。
乔娇的瞳孔逐渐聚成了一点,仿佛才从一场噩梦中挣扎着醒过来。
“我们要跟上吗?”多喜询问。
“……跟着吧。”乔娇沉默了一下,才艰难地提起精神,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刚刚发现自己重生后,满满的厌恶和疲倦。
“奴婢去备马车。”
“不必了,”乔娇叫住她,声音很轻:“就四处走走吧。”
如果追了上去,再看见忠伯的模样也不过是自寻烦恼。
多喜同意了。
但她也学聪明了,这回她多带上了两个侍卫,笑着邀功:“小姐这回可不能乱跑了。”
但她万万没料到,这回乔娇安分了,可另外的危险却找上门来。
……
乔娇从一片昏沉中醒来。
双目透着隐隐的白光,嘴里头堵着东西。乔娇醒过来,却不敢动弹,很快摸清楚现在的状况。
她被绑架了,眼睛用布条蒙着,但隐约能分辨出还是白日,她应该还没有昏迷太长时间,双手双脚都被绑着,甚至没有因为她还是孩子就手下留情,麻绳死死地捆进肉里,勒得生疼。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开门声,有人走了进来。
乔娇放缓了呼吸,感觉到有人凑近了自己,粗粗地检查了自己手脚上的绳子有无松动。
“人醒了吗?”
“还没呢。”
“别是你下药下重了,把人弄死了吧?”
“你放屁,那同济堂的大夫说过了,那么大的孩子就恰好一包药粉错不了!”
乔娇听着他们吵吵嚷嚷,缓缓记起自己是怎么被掳走的。
当时她吃了路边一碗馄饨,觉得发困,就让多喜抱着自己回府,半路上睡着了。
所以……多喜呢?
而这时,绑匪们又换了一个话题:“信送去没?”
“送了送了。”
“要我说,就这一个女娃娃真的那么值钱?要是个男娃娃还能传香火,可她偏偏……”
“得了,照做便是。”
听到这里,乔娇已经肯定了这两人决计和金化祥脱不了干系,绑架自己就是为了威胁忠伯。
他们巡视了一圈,发觉没有异样,就离开了。
直到晚上,乔娇隔着布条感觉不到光的时候,他们才又来了一趟,这回是送水,和喂上几口馒头。
从头到尾,都没有暴露出自己的身份。
但乔娇耐心地等待着,在一次趁他不备的时候,张大了嘴,重重地嚼了一口,口中马上充满了血腥味,接着的就是脸上狠狠地挨了一巴掌:“饿死鬼投胎啊!”
白嫩软糯的脸蛋马上高高红肿起一片,那人看着自己的手,仿佛知道自己下手重了,一脚踢翻水碗发泄,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乔娇听见逐渐远离的脚步声,舌尖顶着上颚,接着重重地吐出嘴里的血丝。
她留下印记了。
伤她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接下来,只需要等着忠伯把自己救出去便是。
金化祥和他的手下,一个也跑不了!
可乔娇万万没料到,第二天等着她的,会是气急败坏的另外一巴掌。
“我就说有谁会救个女娃娃!如今那老不死的报官了!可怎么办!”
“还不是你在医馆留下了马脚,要不然怎么……”
互相推诿的争吵声响起,越吵越烈,就在乔娇希望他们打起来自乱阵脚的时候,吵闹声突然停止了。
有一人出去,不久后又回来。
他径直向乔娇走开,捏住她的下巴左右打量:“我怎么没发现还是个小美人胚子。”
另外一人受不了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
“等老弟我说完嘛,雇主可是说了,只要让官府找不到人,谁也不能证明我俩绑了她。”
“你这是要杀人!”
“那当然不,”他得意一笑,“像这种小美人,还有更好的去处,而且,就算被找回来了,家里人也不敢声张。”
乔娇一下子听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血液发冷。
他们又捏着乔娇的鼻子灌了一碗药水,保证让她在一路上听话。
京城是不能久留了的,要走到更远的地方才行。
一路上,乔娇都昏昏沉沉,凡是有醒来的征兆,就被灌药,几回下来,药效越来越短,绑匪也越发暴躁。
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乔娇突然醒来,这一日,她没有喝药。
这也意味着……地方到了。
乔娇被强行拖下了马车,不知时日的禁锢让她的双脚差点废掉,人也在药效影响下变得迟钝无比。
但乔娇却觉得自己的脑子清醒得很,
——她从一个死局,走到了另外一个死局。
自从被绑架来,乔娇第一次被拆下眼睛上的布条,她愣愣地看着面前花枝招展的女人,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劣质脂粉味。
而押着她的男人谄媚地谈着价钱:“可是个漂亮的,日后说不定能成个花魁。”
“别不是个傻子吧?”老鸨扳着她的下巴上下打量,就像在看一件是不是值得她花钱的好货。
耳边叽叽喳喳,乔娇已经无力去分辨什么,她呆滞地看着老鸨,张了张嘴。
老鸨以为她要说话,低下头去听,却不料被一口咬住可耳朵。
老鸨用力推开,乔娇本来就虚弱,轻而易举地就被推倒在地,就在老鸨气愤地抬脚去踹,想给这个小贱/蹄/子一点教训的时候——狰狞的神情就此定住了。
——一只羽箭直直穿过她的心口!
四周传来痛苦濒死前的哀叫,但乔娇觉得自己仿佛隔着一层雾,魂魄摇晃着离开了躯壳,站在尸体的旁边,看见身着紫袍一身贵气的男子下马,踏过尸山血海,珍重又克制地把她抱在怀里,头埋进颈脖,声音沙哑。
“本王终于找到你了。”
第37章
裴湛第一时间把人抱进怀中,有力而苍白的手腕处甚至暴出了青筋,像是在竭力克制着什么,可落在乔娇的身上却是足够轻柔。
见到乔娇的惊喜使他头晕目眩,一股热气堵在胸口无处抒发,他颤抖着手摸上乔娇的头发,强烈的晕眩感让他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做梦。
他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总是借由着政务熬到午夜时分,偌大的宫殿中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直到困意再也撑不住的时候,朦胧之中,裴湛仿佛看见乔娇穿着艳丽的红裙出现在面前。
乔娇来的时候总爱赤着脚,就像当初还在王府一样。
所以他吩咐宫人把殿内铺上一层层柔暖的白色狐裘,呈得那双□□的玉足越发娇俏可人。
她点了点脚,转了一个圈裙摆如牡丹绽放在雪地中,一个转身坐在了他的怀中,然后就乖乖地靠着自己的胸膛,一言不发。
裴湛低头着她几乎虚化的侧脸,小心翼翼地把呼吸放慢,他知道,一旦自己伸手试图去抓住的时候,她就会碎裂成一片片光影。
裴湛刚重生之际,也只以为是一场美梦,只是这美梦的跨度实在太长,长得他反应不过来。
这时他还不是皇帝,甚至连王爷也不是,只是居住在皇宫之中的一个普通的皇子,同龄兄弟每日还得去早课,而非枯井荷塘之下再也发不出声音的白骨。
裴湛的心剧烈地跳起来,如果他回到过去了,那……他的阿娇呢?
但好在,“终于找到了。”
裴湛声音喑哑,小小的人儿乖巧地窝在怀中,不似真实。
“阿娇?”裴湛忍不住叫了一声,身后的黑甲卫大着胆子上前。
他并没有听见裴湛亲昵又眷恋的声音,可却敏锐地察觉到裴湛对着女童过分的关心。
他胆大地上前一步,把乔娇的样子收入眼底,进言道:“五皇子,这孩子好像有点不对劲。”
裴湛这才从激烈的心绪中抽身出来,发现了乔娇的不对劲。
女童神情呆滞,眼睛像蒙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瞳孔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