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余容不介意,“几日未见殿下,殿下就如此生分了吗?”
墙壁间跳动的火光中,照亮了裴湛大半张脸,剑眉星目有玉人之姿,看起来,这大半月的牢狱之苦不过是仅让他憔悴了几分而已。
倘若忽视他身上染血的囚衣。
盛余容清楚下面是怎么可怖的伤痕,幸好天气凉爽,否则裸露出来的骨肉上定会生出蛆虫吧?
“盛大人就是特意来看我笑话的?”裴湛终于慢慢地开口,一出声,嗓子就像被铁器划过,剧痛无比。
“盛某今日遇到些许不舒心的事情,思来想去,也只有五殿下能宽慰少许,于是就来了。”盛余容诚实回答,可就是这样的诚实,才越显得裴湛凄惨,连随便一个人也敢把他当乐子来了。
盛余容用余光时刻留意着裴湛的神情。
裴湛面色平静,只是重新闭上了双目,似乎只是疲倦了。
盛余容没有出声,一时之间,牢房中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乔娇可还安好?”良久,裴湛顺从自己的内心,问出这句话。即便也许在乔娇心里,仅是自己这么问上一问,也是令她作呕。
“不劳烦殿下多言,乔姑娘自然是安好的,就算没有殿下的三分之一兵权作保,只要在下活着一日,就保证乔姑娘不会有事。”
“记住你的话。”留下短短几字,裴湛又重新闭上双目。
盛余容看着他这般死气沉沉的模样,觉得越发地无趣起来,他固然喜欢最后的胜果,但也享受棋逢对手的过程。
“五殿下,你甘心么?”
他当然不甘心。
裴湛忽然睁开了双眼,漆黑死寂的瞳仁飞速地闪过一道火星,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镶嵌在琵琶骨的铁链带起漫天的灰尘。
盛余容看清裴湛的变化,心中的战意开始沸腾起来。只是裴湛一开口,就是一句他想也没有想过的无关之话。
“帮我带一句话给乔娇。”
。
盛余容从地牢里头出来,刺目的日光晃得他脑袋发昏,竟然有隔世之感。
“盛大人,三殿下在偏殿等你多时了。”
盛余容没有吭声。
侍卫疑惑地抬头,看见盛余容开怀地大笑。
“栽了,他真的栽了!”
侍卫不明所以,也没那个胆子出声询问,只好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然后又把传令重复了一遍。
“知道了,”盛余容抬手,“你先帮我去办另外一件事,去查查……三殿下身边有什么可疑人物。”
这是裴湛让他传话的报酬。
盛余容向裴青的宫殿走去,一边思索裴湛刚才透露出的信息。
还差一步……裴湛最后一步暗棋,在哪里?
第80章
三日过后,便是裴湛行刑的那日。
街上一片嚷嚷,万呈现出人空巷之势。一大早,天色还未完全亮透,道路两旁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与大街上相反,盛府格外平静,所有精英子弟都齐聚一堂,手边是已经凉透的杯盏,小厮把它换下,重新倒出热茶,可显然,这屋子里头的人没有任何动它的意思。
下人缄默地退下。
忽而,一个丫鬟行色匆匆地上前,低声在老太太耳边说道:“那位带上包袱离开了。”
“……嗯。”老太太低沉地应了一声,一种奇妙的预感浮现在心头,忍不住多加了一道命令:“跟着她,看看她去哪里。”
“是。”
乔娇离开了盛府,只带上了她的小包袱。
踏出朱红色大门的一刹那,一种终于摆脱了什么的感觉让她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已经足够了。
乔娇唇边带着释然的笑,就算她真的与盛余容约定此生,之后的路也不见得顺遂。走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
她曾经有幸窥见另外一条路,便足以。
盛余容安排的马车在外头等候多时了。
那是一个面相忠厚的中年男子,衣物被浆洗得发白。
“乔姑娘,您要往那边去?”
车夫是盛家的家奴,大公子派他来完成任务的时候,却并未告诉他该如何做,只是淡淡地所料一句:“一切都听乔姑娘差遣。”
盛余容并非小人,裴湛让他带的话,自然被分毫不差地带到了乔娇面前。
他道:“若阿娇至今还怨着我,那就往南走,再也不要回头。”
他会把欠乔娇的一切一切都尽数还上,他曾为了皇位放弃乔娇,如今就把皇位兵权拱手让人;他害了乔娇的性命,就用自己的性命补上。
所有的亏欠都偿还得干干净净。
乔娇望着车夫,忽然问道:“大伯有家室吗?”
车夫等了半天,是万万没想到乔娇会问这么一句,他可不敢妄想这长得跟天仙似的小姐看上自己,但一时半会又琢磨不出乔娇的意思,想到大公子的吩咐,只能规规矩矩地回答:“有。”
“还有一个小丫头。”
“若嫂子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呢,比如谋财害命还偷人。”
车夫被乔娇五毒俱全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的话惊呆了,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先骂好,还是反驳好。
顾忌到这是大公子的贵客,车夫只好暂时把心里的怒火压下,语气生硬:“若姑娘是故意给我找不痛快,那还是早点赶路好。”
“我是真心的。”乔娇重复了一遍,眼中没有任何玩笑之意。
车夫狐疑地看了她两眼。
乔娇还在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车夫被乔娇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顺着乔娇的话联想下去,顿时,脸色都青了。
乔娇:“要把她拿去浸猪笼吗?”
车夫打了一个寒颤,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
他的婆娘那么好,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就算真的做了,那也、那也……
车夫沉默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不知道。”
乔娇却是莞尔一笑:“我也不知道。”
“去刑场吧。”伴随声音落下,乔娇钻进了马车。
当她迟疑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出了选择。
。
再见裴湛的时候,恍若隔世。
乔娇下来马车,汇入攘攘的人群里面。她挤不进去太里面,鼻翼间充满臭烘烘的汗味。自古皇家为了维持皇室尊严,即便是谋逆的大罪,也是一杯毒酒了事,而放到刑场上解决,可是头一回。这个热闹,不凑白不凑,是以,众人从白天等到午时,臭鸡蛋扔了,菜叶子也扔了,现如今该是今日的高/潮了。
乔娇被推搡着向前,透过缝隙,看见一袭囚衣,跪坐在中央的人。
发髻凌乱结块,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透过囚衣凸显得狰狞恐怖。裴湛没有难堪地避开台下讥讽不善的视线,目光清明地一处一处地寻找着什么。
“这真的是皇子?”有人把这一幕当成一道谈资,“看起来和以前那些没什么两样,还不及那些江洋大盗来得威武。”
说罢,周围一群人哄笑起来。
乔娇没有笑。
四周一切开始虚化,隔着人山人海,她看见了裴湛的眼睛。
她还是没有笑,视线恍若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姑娘?”车夫看见从人群中挤出来的人,疑问道:“行刑还没开始呢,这就要走了?”
乔娇:“嗯,走了。”
与众人背道,小小的马车驶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往事种种,都被锁在了京城巍峨的大门里头。
一月后,江南。
某个小镇里搬来一户大户人家,而主人竟然只是一个女子,还是从商的女子,还没见到人,已经有不少宵小的心思活络起来。
但自从有个不知死活爬墙,被墨云打下来倒挂在门口的大树上示众之后,就无人敢挑衅了。
“需要杀了吗?”墨云说这话的时候右手正拿着送到府里头的菜,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白菜看起来不新鲜。
乔娇想了想,回绝:“几个二流子罢了,太大材小用了,看不惯我的人多得是,倒也不必因为他们打草惊蛇。”
说完,乔娇便懒洋洋地靠回了贵妃椅上。
在临行前,她向盛余容把墨云要了回来。墨云被带走后,并没有被关进天牢,而是囚在盛府的地牢里面。乔娇提出的要求没有被拒绝,盛余容仿佛也一早料到。
盛余容:“若有他陪你上路,我倒是安心了不少。”
“放虎归山,盛公子就不怕留下后患吗?”
盛余容吃惊道:“放虎?谁是老虎?”
乔娇笑了起来,盛余容也跟着一块儿笑了,边笑边摇头:“一个暗卫,还不值得我顾虑太多,墨云固然是把好刀,但也只有跟随五殿下的时候才能称得上是把‘宝刀’。”
乔娇了然,跟在自己身边的墨云,顶多算得上一根烧火棍。
就这样,乔娇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阻拦就把人带过来了。
即便作为烧火棍,也比手无寸铁强。
乔娇不知道原先乔府的人到底被藏在哪儿了,但当她到江南的时候,一个一模一样的乔府就被复刻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