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笑眯眯接过贴身丫鬟递上前的名录,朝慕时漪道:“你看看,上头可有遗漏的?”
慕时漪垂眼盯着那名单细细看着,唇角压着淡淡的笑:“倒是麻烦婶娘了。”
“她们府上可都有确定回来?”
崔氏用帕子压着唇角笑得讥讽:“哪能不来?”
“哼!”
“一个个听说我我们侯府亲自下的请柬,恨不得削尖了脑袋进来,还有些人家开始暗地里打量我们府上你那几个哥哥的喜好,以为是府上要相看呢。”
“你说讽刺不讽刺,心里惦记着太子殿下,堰都城中其他的勋贵府上的优秀少年郎又想分一杯。”
慕时漪闻言,眼中倒是瞧不见怒色,她只是把眼神从新落在名单上。
崔氏在上头标注得细致,挨家挨户间的关系,还有平日里的喜好,家中一桩桩一件件的腌脏事,里头都写得一清二楚。
到了下午时分,慕家门前的府上开始热闹。
华贵马车一辆挨着一辆,停在永安侯府门前。
大冬日里,崔氏并没有亲自出来相迎,迎客的不过是她身旁伺候的得脸婆子。
宴会安排在花园里。
水榭旁搭了太子,四周放着银霜炭盆,然后用细细的纱幔隔断,错落放着屏风,亭子里画帘低垂,映着雪色,有光从天穹深处落下,衬着园中腊梅,别有一番绝色。
崔氏坐在主位上,慕时漪和慕窈窕一左一右坐在她身旁。
那些贵女夫人见了慕时漪,面色神色略有些僵硬。
毕竟她们听外头的传言,慕家三房之间的关系似乎一直不怎么好,因为当年慕家二房嫡子和宣威将军上苍梧战场时,死在了苍梧,生死离别,谁能不恨。
只是不曾想着宴会上,崔氏待慕时漪竟如亲女儿般亲昵,眼里的柔和慈祥看着倒是一点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当即众人心里都有了思量,毕竟太子亲自给慕时漪送温牛乳这事,并不是传言,而是无数双眼睛见着的,加上因为太子和三皇子即将要选妃的事,谁家不是抱着要攀龙附凤的心思。
慕时漪漆黑眸色落在那些世家贵女面上,她一个个细细看过去,唇角压着似笑非笑的神色。
场间自然有贵女受不得慕时漪这般轻视的神情,当即便大了声音看着慕时漪道:“不想慕大姑娘竟还有露脸的本事,也可见是心态好。”
“我这些年若是如同慕姑娘这般遭遇,早就绞断头发做姑子,或是拿着一根白绫把自己吊死算了,也省得连累家中别的未曾出嫁的姑娘。”
“不像有些,能这般没脸没皮,还要祸害家中名声。”
这贵女生得算是有几分姿色,是户部侍郎家中嫡女,同宋映冬那般也是自来被宠坏的,因为生得美貌,之前又被宋映冬等人压着。
如今苏长乐死了母亲,宋映冬也被家中关着轻易出不得门,这会子这位周如意倒是成了堰都权贵中,领头的贵女。
此刻,慕时漪正差一个杀鸡儆猴的对象,这会子周如意刚好撞到了她的枪口上,她也没有要手下留情的意思的。
她慢悠悠从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纸张,对应这周如意的名字慢悠悠问道:“周如意是吧?”
“既然你觉得失了名声就该去死,那你怎么还不去死呢?”
“我记得你岁前不是同人私奔了么?被家中抓了回来,这会子冠冕堂皇说这般话,不如你先死一死可好?”
这话慕时漪说的缓慢,神色极冷,她嘲讽勾着唇瓣,缓缓扫过场间没每一张脸:“你们……”
“谁还有不满的,今日刚好蹭着这个机会,同我说一说,我也看开你们又是个什么干净玩意。”
周如意浑身僵硬,面色白得跟死人般,她忽然站起身来,浑身颤抖盯着慕时漪:“你胡说!”
“自己失了名声,就想污蔑我?”
“是么?”慕时漪冷笑。
正要把用她私奔的名字说出来,不想户部侍郎家继室王氏,忽然转身狠狠的给了周如意一耳光:“i要作死也就算了,但是你不要连累我家还未嫁出去的幺女!”
“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捏,才养得你这么一个白眼狼的继女。”
赏花宴办成了鸿门宴,奈何崔氏笑的得起,就好像没听见一般。
等慕时漪说完,才轻轻叹了口气:“我家这大姐儿,性子直接了些,要是语言上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各位夫人姑娘都千万别玩心理去。”
“毕竟家中,就两位姑娘就得宠着,家中长辈就是这般宠着的,若是你们心里有气,大可去找宣威将军理论一番。”
谁不知大燕大名鼎鼎的宣威将军是最狠厉不过的屠夫,谁敢找他理论啊,但这里也不是人人都是蠢货,慕时漪敢这般大张旗鼓把人给一个个叫道府中敲打,这说明这事太子绝对是知道的,还是纵容的。
有些人越想越心惊,当即看向慕时漪的眸色都压着惧意。
在沉沉乌云翻涌的这一天,侯府里总人心思各异,外头忽然一阵喧闹声,有人进来朝崔氏低声禀报:“夫人,宫中传来消息。”
“太子如今正跪在太极殿前求帝王给他赐慕大姑娘为太子妃。”
这消息宫中并没有刻意隐瞒,不光是慕家的得了消息,外头顷刻间进来数位丫鬟婆子,就悄悄的把消失传给自家主子。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有些忍不住的就当场呢喃自语:“怎么可能!”
“她可是嫁过人,还传出过不好名声的女人,太子……如谪仙一般的太子殿下,怎么偏偏就看上了慕家嫡长女。”
帝王会不会同意没人在意,但所有人都知道,太子一定是铁了心要娶慕时漪为太子妃的。
一想到之前他们想把贵女送进宫的心思,如今可算是彻彻底底得罪了未来的太子妃,当即也有人心中有了别的想法,这太子妃的位置一定不能让慕时漪坐上。
这般积怨成仇,太子妃也就算了,日后太子登基,万一慕时漪做了皇后,耳边风一吹,还有他们家族什么机会。
“崔二夫人,实在是抱歉,家中有些事,可能要着急回去处理。”
有人起身,朝崔氏道别。
有一便有二,等人三三两两离去走净,崔氏在神色慌张站了起来,她一把握住慕时漪的手:“时漪,你如今打算如何?”
慕时漪摇头:“如今这般情况,宫中我是轻易不得进去的,以我对殿下的了解,他若是跪在太和殿前朝帝王求娶,那他定是铁了心的决策。”
“町白可在?”慕时漪朝凉亭外头喊了一声。
下一瞬间町白从暗处走出:“夫人,有何吩咐。”
慕时漪赶紧道:“你同西风吩咐声,把姜汤备好,东宫里地龙烧暖,还有汤婆子,棉被,热水都早早备好。”
“如今陛下,早就对太子心中积怨,他又偏偏这般时候请旨赐婚,毕竟是要折腾太子的,虽然不会真的要了太子的命,但伤了身子骨肯定是必然的。”
“加上殿下身体余毒未清,我担心他的身体受不住。”
町白得了吩咐,几个起落消失字啊茫茫风雪中。
凉夜,风雪交加。
太极殿前灯火通明。
玉阶上跪了一抹比雪更洁白无垢的身影,男人身形笔直瘦削,黑发用玉簪束紧,头上落满了白雪,他漆黑眼眸中透着风雪也无法阻挡的初心和炙热。
他要去一人为妻,从十二年前的深冬就想娶她为妻。
第107章
凉夜冰寒如水,风雪盛大。
冷白月辉从层层乌云深处斜洒而下,柔如净透凉水的冷纱,落在花鹤玉瘦削肩头,泛着直透骨髓的寒意。
白雪一茬茬往上堆积,几乎把男人跪在地上的手脚都埋进雪堆中,他身着洁白无垢绣着缠枝牡丹的暗纹直裰,背脊笔挺,清隽冷白的侧脸透着不加掩饰的冷峻,深眸带着凛然决绝的神色,是谁也劝阻不了的决心。
“殿下……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一夜了。”西风小公公撑着伞,背脊弯着,就像是被寒风摧折的枯枝。
花鹤玉在太和殿前跪了多久,西风便撑伞在外头守了多久。
闻言,花鹤玉也只是淡漠扯着唇角,黑沉如墨的眼遥遥望着太和殿的放下,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她可是担心了,所以让你来劝我?”
西风数次欲言又止,最终如实道:“夫人忧心殿下,已一整夜未眠。”
花鹤玉摇了摇头,把眼底那股隐隐翻涌的疯狂给狠狠压下去,十多年了,他为天下,为大义,为了朝堂的安定,步步妥协隐忍。
他明明改给她最好的一些,明明给给她盛大的婚礼,他不想再退无可退,父皇要杀他,那便杀吧,父子相残又如何,既然如此他还不如随心所欲地毫无顾忌一次。
年少时,她同菩萨悄悄许愿,求他长命百岁。
他的命!本就是她给的!
花鹤玉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握成拳,眉宇家压着逼人戾气,天际间的落雪在这瞬间,似乎都陷入刹那凝滞。
他手握成拳,在唇边轻咳一声,嗓音弥着丝丝血腥味儿:“你只管与她说,这赐婚的圣旨,我必定是要给她求来的。”
……
太和殿中,帝王坐在御座上,身后站着白发苍苍枯瘦得似乎只剩一层皮的老太监。
殿中烛火昏暗,在殿外呼呼寒风的相衬下,轻微摇曳。
“陛下,太子殿下已在太和殿玉阶下跪了整整一天一夜。”老太监用嘶哑的声音道。
“是么?”帝王闻言也只慢悠悠掀开拉耸的眼皮,浑浊泛黄的眼珠子,透着一股子死气沉沉的暮色。
他整个人似乎有些糊涂了,想说什么,数次抿唇,却又在下一秒不知开口该说什么词来。
许久,帝王忽然努力转了转僵直的身体,看向站在身侧旁边的太监:“你是?”
“福缘?还是福喜?”
老太监霎时一惊,呼吸都沉了讥讽,大风大浪多年也不曾像今日这般恐慌,他脚下忽然发软,“咚”的一声跪了下去:“陛下,奴才是福喜。”
“那福缘呢?朕怎么不见福缘在御前伺候?”帝王的声音出现了细微的恍惚,他盯着晃动不止的宫灯,又忽然问,“皇后呢?她说给朕熬了雪梨汤,怎么还迟迟不来,朕的嗓子干渴要死。”
无论是皇后还是福缘,在十多年前早就死了,福喜老太监的面色白如宣纸,整个人如同失了力气一般瘫坐在地上。
许久才道:“陛下难道忘了,皇后娘娘病了正在后宫中修养,福缘被您派去伺候娘娘了。”
“是么?”帝王压着心口猛咳嗽。
闭眼想了许久后,又看着福喜问:“你在朕身旁伺候多久了?”
“回陛下,奴才从你还是皇子时,便在陛下你的身边伺候着了,如今一算快四十又三年了。”
“那太子呢?太子还在外头跪着?”帝王反复问道。
福喜背脊冒着冷汗,苍老的身体想要从地上爬起来,试了几次都发现站也站不稳的,他跪在地上膝行,往前挪了几步:“殿下还跪着呢,眼看天就要亮了。”
帝王点了点头,随口道:“那你传朕口谕,让皇后去劝阻太子,太子年岁也不小了,是该成婚的年纪,只是那慕家女,嫁过人的又和离,也算是出身不好了,算不得太子良配。”
帝王还想继续说什么时候,侧间偏殿被人从里头推开,有宫人低眉顺眼推着一个木制轮椅从那头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