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泱猛地抽了口气,他用脑袋将邵峙行向后拱到沙发椅背,抬起头,细细地观察记者的表情。邵峙行极其坦然,任由邢泱疑神疑鬼的视线扫过他的眉梢、眼尾、嘴唇,最终与他对视。
邵峙行说:“你不用现在回答。”
邢泱皱眉,嘴唇微张,努力想说些什么表达心意,半晌,丧气地闭上嘴巴,重新将脑袋塞进邵峙行怀里。
虽然邵峙行没有追究,后续的一个月邢泱都有些心神不定。无论是做什么,开车、走路、坐地铁,但凡有个空闲时间,邢泱就跟丢了魂儿似的,范珊珊将这个现象称为恋爱综合征,只有邢泱自己知道他到底在琢磨什么。
琢磨爱情。
为了这么个狗玩意儿他要付出什么,能从中得到什么,像个斤斤计较的商人,严谨地计算投入产出比。邢泱不单单是琢磨自己和邵峙行,他找了一堆例子做比对,规定条件,尽可能的贴近两人的现状,男同性情人、白领、职业属性对立、坐标北京、本科学历、年收入三十至五十万,比对了一圈,熟人里找到条件两对差不多的,但邢泱怎么看,都觉得完全不一样。
邵峙行不是普通的记者,邢泱亦不是普通的公关。
这样的对比衡量毫无意义。
邢泱放下写了两周的爱情调研报告,偏头看向落地窗外湛蓝的晴空,他意识到他缺少一种邵峙行身上过剩的品质——勇气。
邵峙行的莽撞和倔强注定他可以全心全力的投入一段感情,享受亲密关系中的甜蜜或伤痛,左右是自己选的,他不后悔。邢泱同样不后悔,他习惯于将前置调查做到尽善尽美,他要了解事情的全貌,对事情有着八成的掌控力,才会试探地一步一步走下去。
然而爱情不是商业项目,不是公关案件,它无法用一份报告框住,它延展出无限的可能性。
邢泱最讨厌这种一旦开始就没完没了永远看不到尽头的事情,爱情恰好是其中一件。
即使结束一段亲密关系,一些恼人的小习惯也会保留下来一阵子,爱情比亲密关系更进一步,邢泱甚至开始害怕邵峙行抽身离开,剩下他一个人怎么办。
邢泱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潇洒果断。
他也会害怕和特定的人告别。
邵峙行感觉到邢泱心里有事,他隐约明白邢泱的苦恼,并不催促,一切照旧。上班下班、做饭洗碗,亲昵的吻印在耳边,两三句俏皮话,挤在一起看电影,邵峙行等待邢泱想明白的那一天,他坚信邢泱不会让他难过。
这一等就是一个月。
邵峙行坐在沙发上划手机订城际车票:“明天下午一点的车票,咱们十一点从家里出发。”
邢泱将买好的礼物装进行李箱,给邵峙行妈妈的真丝丝巾,给邵峙行爸爸的折叠鱼竿,给邵峙行妹妹的护肤品和给妹夫的旅行包。
邵峙行没听到邢泱的应答声,抬起头看向邢泱。邢泱正在整理礼物和叠衣服,他一遍一遍叠衣服,仿佛怎么叠都不满意。
“邢泱。”邵峙行站起身,走到邢泱身旁蹲下,“邢泱。”
邢泱茫然地看向邵峙行:“啊?”
“你是不是,”邵峙行抿唇,“是不是不想去?”
“我没有。”邢泱快速否认。
“要不我自己回去,其实也没有什么事。”邵峙行说,“你工作忙,我爸妈能理解。”
邢泱从未被某一件事情弄到如此境地,之前因公布坠楼女孩的录像而不得不离开北京,他果断背个小包乘飞机离开,在他看来,没有事情难得住他,一切轻而易举。
如今他因明天去见邵峙行的父母焦虑到心肌梗塞。
“你爸爸会不会把我赶出去?”邢泱问,“我记得你原本不是gay。”
“我早就出柜了。”邵峙行说,“你不用担心怎么跟我爸妈说。”
“啊?”邢泱皱眉,“什么时候?”
“端午节。”邵峙行说。
端午节,那是半年前,邢泱猛地站起身,拽起邵峙行:“你瞒了我多少事?”
“就这一件。”记者无辜地举起双手,“我当时觉得没必要让你费心。”
“你跟你爸妈说过我吗?”邢泱问。
“说了一点。”邵峙行说,“一点点。”
邢泱看起来更焦虑了,他抓抓头发,说:“我去洗个澡。”
邵峙行一把拉住他:“你早上起床的时候洗过澡了。”
邢泱浑身上下不舒坦,坐不住也站不住,他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地拧巴。
邵峙行拿他没办法,凑过去抱住他,安抚地亲吻邢泱颈间的皮肤。
“你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有父母和妹妹,我小时候……”邢泱说,“我九岁从我叔叔家跑出来,和我姐相遇也是因为我想骗她。”
邢泱牢牢地环住邵峙行的腰,紧闭的蚌壳缓缓打开,他开始讲述小时候的流浪经历。跋山涉水、漫无目的地远行,幼小的男孩凭着一股韧劲踏进繁华的北京城,坑蒙拐骗无所不用,他见过阴险的人贩子、恶心的恋童癖,为一个肉包子和其他小乞丐互殴,被收养、离开、再次被收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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