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他幼时猝逢巨难,眼见着父母、兄妹接连丧命,忠仆一路护送他到垂云山,路上见到诸多生离死别的苦痛,原来在命运面前,皇亲与生民一般无二。老神仙替他改了名,师兄待他亲如家人,山上除了清净,哪里都好。
但清净,压不住他的不平。
他执意要与老神仙辞别,却被老神仙关了七天七夜,大门洞开时,他仍不服;老神仙要他续上“织云”一族断掉的脉,他便埋头苦练,夜以继日;先认输的是老神仙,老神仙问他:你知不知道,你没有下山的命。他答,那又怎样,我不要了。
司昭下山了……后来,他果然死了。
叶庭禾小声问:“你觉得他为什么要下山,又为什么会去绛城?”
林照却反问他:“他改名之前叫什么?”
“姓施,叫施于野。”
林照唇角稍弯,了然地看着他,不想解释这个问题转而说起下一个:“为什么要去绛城,你怎么想?”
叶庭禾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说:“我觉得那场山洪本应该是他的命,老神仙替他转嫁给了其他人,他不能接受,所以……”
“所以你觉得他不是没有下山的命,是只有下山的命。”林照终于认真起来,定睛注视着叶庭禾幽深的眼眸,轻轻摇头,“你看着挺人畜无害的,怎么心这么狠呢。”
叶庭禾自出道以来还没被人这样形容过,讶然瞪大了眼睛,几乎有些哑口无言,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
林照只是把手缩进衣袖,小声抱怨了一句:“冷死了。”起身便走了。
叶庭禾很难不把林照的这句话放在心上,他就是这样的性格,面上若无其事,在无人处自己会很想很多。
林照的话让他想起七中的班主任,那个快要退休的老头把他叫出教室,在很长的沉默后问自己:你是个好孩子呀,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叶庭禾从没承认过自己是个所谓的“好孩子”,但别人总会这样以为,仿佛一个安静的人就该天性纯良。班主任是这样,季栩也是这样。
哪有什么无欲无求,只是他的欲望从来都见不得光。
下午,叶庭禾走出门,和庭院里几位大哥聊天,弄清楚了他们的倒班时间。有一个有些不好意思,说家里妹妹很喜欢他,叶庭禾认真说谢谢,把他弄得有些脸红。几个人一同打趣他,又凑了过来,好奇地问楼里到底住着谁。
“不是人呀。”叶庭禾摇头,笑眯眯地否认,“一只大猫,不知道什么品种,反正看起来蛮贵的。”
回到小楼,他从冰箱取出几个苹果,特意放得没那么凉,表面不再泛起一层潮湿的水汽,才切成块,装进果盘里抱着去找林照。
林照见他又找过来,禁不住笑了,问:“这么快就不怕我了?”
叶庭禾把那个橘猫形状的果盆放到桌上,郑重其事地开口:“你知道吗,刚开始的时候我经常要想,林照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在这样笑的时候在想什么,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怀着什么心情,真实意图又是什么,要怎么做我才能更像你,不叫大家失望。”
林照安静听着,保持缄默。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做到了,可是突然有一天,所有人都说,我就是小林照,我那么像你,看到我就想起了你。”叶庭禾的声音听起来那样困惑,“我到现在都不觉得自己做到了,我和你完全不一样。”
“嗯。”林照点头,“我们完全不一样。”
“那为什么季哥会找我?为什么大家会那样说?”
叶庭禾执着地盯着他,非要讨要出一个答案。
林照在他的迫视下终于开口:“因为……虽然林照是我,但我早就不是林照了。”他迟疑了片刻,将心里犹豫不定的话说出口,“我不是林照的时候,谁都可以是林照。”
叶庭禾忽地安静下来,尽管他平时也挺安静的,可此刻的模样与平时截然不同,他不太明白,无法理解,澄澈得好似湖面的瞳子清楚倒映出林照的脸。
他在这种不解中一字一顿:“如果我是你的粉丝,我会恨死那些人。”
这次轮到林照失笑问:“为什么啊?”
叶庭禾认真地说:“有的人生下来就不该受苦,一辈子顺顺遂遂的最好了。她们那么喜欢你,当然会这样想。”
“是吗?”林照轻声接道。
叶庭禾重新抱起方才被自己忽视的果盘,主动问林照:“你吃苹果吗?”
林照垂眼,视线突然移开,像是不愿多看,嘴角的笑意逐渐淡了。
他没有评价叶庭禾天真的粉丝观,也没有碰哪怕一块被仔细削皮切好的苹果。
他只是在晃神的几秒里想起过去无数声“我爱你”。
因为他是林照,所以那些呼啸着的爱理所应当向他奔涌而来,而他全盘接受,不论是玫瑰与掌声,还是毒药与匕首。
直到他在那些猝不及防也无可避免的磋磨里变成不是林照的林照,才发现,玫瑰还是匕首,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林照无意识攥紧冰冷的手,收进卫衣兜里。他带着一丝歉意望向叶庭禾,轻轻摇头:“我不吃苹果。”
当夜,季栩和他们一起吃过晚餐之后就要送叶庭禾回去了,明天是《思昭》剧组正式开机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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