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从巷口开到街上,从城市的中心往边缘去,后来逐渐看不到高楼了,再后来,连平房都看不到,祝富华坐在后座,副驾驶上是虎子,陪在他身边的是一个远房伯伯。
“我们不用去女方家里,”远房伯伯说,“村子太偏了,车进不去,早就说好了,他们往外走,在有路的地方等咱们。”
乡下小路并不好走,没有石子,更别说柏油,虎子转过身来,冲着祝富华笑,问他:“富华,晚上要入洞房了,紧张么?”
祝富华的表情不为所动,他将手里那束塑料假花攥得死紧,摇着头,淡淡回答:“不。”
“别多想啊,我逗你的,但看看这地方,慧兰能嫁到城里,也算是有福气了。”
祝富华总是心不在焉,他含混地应答着虎子的话,别人说什么玩笑他都笑不起来,伯伯语重心长,说:“富华,你结了婚,也算是跟你爸有个交代了,他那时候出意外,走得早,肯定很放心不下你。”
“能不能……”
祝富华似乎要问什么,可话只说了一半,他皱起眉头,乡道颠簸得人有些头晕,车继续行驶,大概一个多小时之后,就到了真正原始的、偏僻的乡村,路上能看见透蓝的天空、棉花一样的云朵,能看见翠绿色的、一块挨着一块的田野。
“虎子,”车上另外的人里,祝富华只和虎子最熟悉,他吞吞吐吐,说,“虎子,能不能停一下车,我想……想撒尿。”
“撒尿……”司机首先应声,说,“能不能憋一下,咱们前面再停车。”
“憋不住了。”祝富华情绪不高涨,因此说话的声音也不大,他像个痊愈不久的病人,连面色都变得苍白。
司机拗不过,因此,在一片树林边停了车,说:“好吧,你去吧。”
虎子在车上吸烟,一手搁在车窗上弹烟灰,祝富华下车时甚至有些踉踉跄跄,虎子笑他:“憨不憨啊你。”
陌生的空气是草味、土味,也染着林间枯叶腐烂的气味,祝富华有点晕了,所以站都站不稳,可他还是拎着那束假花,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树林里。
进了林子,就是不顾一切的奔跑了,一开始,腿还是软的,脑子还是糊涂的,跑了很久,祝富华都不敢停下,甚至想跑得更快。
他扔掉了西装,也扔掉了衬衣,只穿着崭新的白背心,还将裤腿卷了起来,这时候,林间的风刮在他身上,是一点都不凉快的,可祝富华像是从拘禁里得了解放,变得疯狂又恣意,然而,更多的是怕,他怕有人追上来,怕结婚,怕与齐慧兰变成夫妻就再没有回头的机会。
他更怕离开陈淮水,怕他生气所以不见自己,怕和陈淮水分离。
这不是一篇广阔的树林,祝富华没一个小时就见到了一条窄窄的村道,路上人不多,笔直高耸的杨树“哗啦哗啦”响。
祝富华觉得自己像一片失去了水分的树叶,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更不知道怎么回城里,倒在树荫下,阳光从树叶的间隙射下来,像金色的鱼鳞。
歇了几分钟,祝富华就沿着村道往前走,他找农户讨来一瓢井水喝,又碰上一辆不知去向的驴车,祝富华问赶车的人:“大爷,你去哪儿?”
“去镇上,去不去?你要去就上来,我捎你一段。”
祝富华瞬间就丧气了,他不知道镇上是哪里,但他的确不去镇上,他说:“我去市里,城里,回家。”
赶车人拿下草帽挠着头,皱起一张黢黑的脸,想了想,说:“我捎你到镇上呗,你到镇上找得着车,这地方没车。”
烈日不休,午后是更热更热的时候,祝富华搭了这辆摇摇晃晃的驴车,还戴着赶车人备用的帽子,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家了。
他只觉得逃离了接亲是很正确的决定,就像是,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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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第39章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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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淮水坐在姥姥家沙发上看电视,抬头看钟表,发现已经夜里九点多了,姥姥给他冲了一杯奶粉,又把中午买的新鲜面包拿过来,说:“家栋,你下午过来到现在都没吃饭,把这奶喝了,再吃点儿。”
“我不饿。”
电视里在播广告,陈淮水也不换台,实际上他什么都看不进去,后来换了个姿势坐着,说:“行吧,那不吃面包了,我把奶喝了。”
“你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你要是不跟我说,我就给你妈打电话了啊,弄得我心脏病都要犯了,”姥姥挨着他坐下,说,“要是你在外边惹祸了,那得跟家里说,姥姥知道你是好孩子,没什么坏心眼。”
“姥姥,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我能惹什么祸啊……”
“那你吃不吃泡方便面?吃的话柜子里还有几包。”
陈淮水干脆直接横躺在沙发上,他闭上了眼睛,说:“我觉得该回去了,已经九点多了,可能巷子里都没什么人了。”
“我都给你铺好床了,就睡我这儿呗。”
“不,我要回去。”
陈淮水不想将落寞表露太多,他喝了一杯牛奶下楼,当凉爽的风吹到脸上时,伤感也随之加重了。
这是一种带着恨的痛,可陈淮水说不出自己在恨谁,或许是王月香,或许是齐慧兰。他又想流眼泪了,不敢去想祝富华此时此刻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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