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觉得自己跟水有仇, 不是在被淹就是在被淹的路上,简直就是个倒霉蛋。
这次她真要死了吧。
她努力睁着眼睛,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河面, 日光也渐渐薄弱了,这河底真深呀,连光都透不下来了。
隐约中她看见有人如鱼迅速游来, 对方的目标似乎是自己。
那人的影子修长, 在水底却又朦胧,像极了梦中的男子。长风张了张嘴想让他快走,但嘴里却灌满了水,呛得她急咳, 随后又呛水。
要死了。
要死了。
长风的肺要炸了。
不过她的肺还没炸,倒是真听见耳边有什么炸开了,待她再睁眼,水底竟已是血红一片, 她甚至看见了方才叼着自己鱼怪的巨大牙齿, 正在水里飘荡。
鱼怪死了?
怎么死的???
男子已经游到她身边,一手揽住她的腰, 迅速地朝水面游去。
河水迷离了眼,但长风还是认出了他是谁,就是那个她觉得丑的书生。
他竟救了她。
长风突然觉得许是他的一身正气影响, 他的脸也不丑了。
烬将长风带离水底,边捞上岸边给她渡气。有了外力相助, 长风也在飞快恢复着, 面色也开始如常。
只是奇怪的是, 那书生将她放到岸边草地上, 就打算走的模样。
长风忙用虚弱的声音唤道, “书生……书生。”
听见长风开口,烬还觉诧异,他以为她虚弱的凡人身体还在晕着呢。这打算悄悄走开的计划登时被打乱,他僵硬偏身,“做什么?”
“你救了我,多谢……”长风半撑着身体说道,“你刚才也在船上么?可我好像没有看见你。”
烬说道,“天热,戴着斗笠。”
长风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一号戴斗笠的人。
她见他总偏着身体跟自己说话,好像都不愿用正脸看人。看来——他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如今入了水,头发湿漉漉,衣服也贴身,一定更难看。
不过此时她不觉得他难看了,甚至觉得他身上透着一股俊逸神采,比船上那些逼她去死的人可好太多了。
“你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长风还没拦他,书生就真的走了,连走带跑,生怕她要吃人似的。
烬不是怕她吃人,是怕跟她多说几句话触动了她的记忆。
要不然他为何要半躲着她,为何要化作丑八怪,为何装作弱书生模样。
还不是想切断她脑海中一切关于他的记忆。
烬的心情很复杂,他希望长风会想起他,但他又不敢这么做。因为他更怕长风会死,那他连化作丑书生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这一年除了想着怎么把夜魔君送给神界宰割,还想着怎么解长风身上的毒。
可惜,他们四界的王联手搜寻解药,都没有找到可解的办法。
连他们都找不到的东西,看来真是无药可解了。
已经走远了的烬回头看向坐在岸边的姑娘,心中烦闷。
长风去镇上不成,又被书生救回村落岸边,便只能先回家去了。
她生怕自己跳河的事已经传遍村子,届时流言蜚语太多,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爹娘。可她发现村子依旧宁静,众人见了她也是笑着打招呼,似乎没有丁点消息传出。
她正暗暗诧异,忽然看见早上一块乘船的妇人迎面走来。她登时喉咙发紧,这人可是出口要她去喂妖怪的人!
妇人快走到她跟前时却是笑笑,“风铃你这是去哪了,裙摆都湿透了,快回家换换吧。”
长风更是讶然。
这人坦然的表情可……太奇怪了!
“他们都忘记早上的事啦,不要担心!”
稚嫩又自信的女声传入耳中,走在路上的长风差点趔趄摔倒。又是这个声音,上回村子请道士驱邪,也是这个女童声音。
她试着问道,“你是谁?”
但无人应答。
长风又问了个寂寞。
回到家中,父母一如既往的平静,果真没有流言传出,长风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过回想起船上同乡逼“死”自己的事,长风又觉可笑,今后是再也不能好好看他们一眼了,平日里总是大善人的模样,谁知道呢……竟会有那样一副可恶的面孔。
她摇摇头,进屋换衣服去了。
待她进屋,司瑶才从屋顶探头往院子瞧看,随后说道,“长风的灵力外泄,已经引来不少邪灵觊觎,我们必须想个法子保护她才行。”
蹲在一旁的妖八说道,“简单啊,找人在隔壁住下不就好了,你看这隔壁正荒废着呢。”
“好主意,不过叫谁来呢……”司瑶搜寻了一遍脑海里的人,“这些邪灵虽然弱小,但也缠人,必须要十二个时辰瞧着,一般人我不放心。”
“我也不放心。”
“可惜我忙。”
“我也忙,唉。”妖八想了想,似是灵光一闪,“有个人一定很合适,他很强,也喜欢长风,最重要的是——他很闲。”
司瑶问道,“谁呀?”
“被封了大门的魔界之主,阿烬呀!”
站在屋里拿着衣服往上面瞧了半晌的长风依旧只听见房顶叽叽咕咕的声音。
她依稀能辨认出那个女音是耳边女童的声音。
至于男的……她觉得很耳熟,但她真的没有任何印象在哪里听过。
最近她的身边真的围绕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人和妖怪呢!
晌午本该是吃饭的时辰,但从梦里醒来的长风睡得迷迷糊糊,肚子都饿了,爹娘也没有喊她起床吃饭。她以为时辰还未到,可一瞧天色,这都过了晌午了。
她想到近日自己被妖物缠上,那爹娘……她急忙起身,头发也来不及梳理便去院子。
“爹爹,娘亲——爹爹,娘亲——”
长风焦急大喊,可一会就听见隔壁传来爹娘的欢声笑语。她忙出门去隔壁瞧看,发现那本已荒废的院子这会有七八人在,都是附近的邻居,院子已割去杂草,收拾得干干净净。
那桌上摆满了酒肉果子,像是主人家招待辛苦帮忙的邻里。
风爹一看长风出现,招手说道,“风儿快进来吃东西。”
倒是风娘看女儿披头散发,没让她进来,拉着她要回去梳洗,“这难看的模样让外人看见,要让人笑话了。”
“挺好的呀。”长风捋着长发问道,“隔壁住人了?”
“住人了,是个书生。”
长风一顿,直觉让她呼吸一屏,“是不是长得有点丑的书生?”
风娘意外道,“咦,你怎么知道,你见过了?”
何止是见过,他还救了我咧。长风没有说,一说娘亲肯定要刨根问底,回头得担心死。她说道,“打过照面。”
她回头看了一眼院子,没有看见书生,不过她肯定就是他。
书生三番两次出现在她附近,这……不是有意无意在接近她吧?
咳,应当不是吧。
说来也怪,自从书生在隔壁住下,长风发现自己也能睡好觉了,窗外也无精怪低语,更无邪祟纠缠,好似又回到了之前快乐无忧的日子。
莫非书生是她的福星不成?又或许他自带辟邪之躯?
长风屡次想要结交他,可每回她都碰不见他。
明明听见他出门,她飞奔出来,巷子里却无人了。
明明看见他晚上点亮灯火,待她到了门前要送上茶点,屋里的灯却灭了。
明明……
一连十天,她竟是一次都没跟他打上照面。
她颇觉稀奇,跟爹娘提及此事,两人都说道,“我们每日都见呢,是个很好的年轻人,虽然不爱说话。”
如此一来,长风更觉奇怪了。
书生在躲着她不成?
那她原先以为他是故意接近自己的事就不成立了。
真羞人!
转眼三月,院落的桃花已盛开,粉色挂满枝头,飘进隔壁书生的院子中。
长风爬上树枝打算修剪修剪枝杈,到了夏天结的果子才又大又甜。
说来也怪,她刚爬上枝头,就见那书生站在院子里,似乎准备出门。她心中莫名欢喜,为邻半月,可算是见上了。她张了张嘴要打招呼,可下一瞬,却不见书生踪影了。
她愕然片刻,揉揉眼睛,书生确实是原地消失的。
“见、见鬼了!”
她紧握剪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树下有人开口,“鬼?我不能是修行之人么?”
长风汗毛竖起,低头看去,那书生懒洋洋地倚在树干上,就这么抬头看她。
细碎的日光从桃叶上洒落在他略显惨白的脸上,更……嗯,丑了。可那一对眼睛却很深邃,盛满了碎阳,让人瞬间沦陷,完全忽视了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