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庆的乐曲奏响,只见孙鸿知拉了根红绸,牵着新夫人,徐徐走来。
他望向高堂之上的陆渊和宋云凝, 心中委实有些别扭, 但内阁首辅大臣未到, 当场品阶最高的便是陆渊,他就是再不情愿,也只得绷着一脸笑意,按照礼官的指令,拜了下去。
原本娶妾无需这么麻烦,是他非得大操大办,才安插了这个环节,如今,肠子都悔青了。
新夫人着了一袭粉红刺绣衣裙,看起来身量娇小,跟在孙鸿知身后,俨然老夫少妻。
她头上顶了一方半透的薄纱,姣好的面容若隐若现,但却看不清表情。
宋云凝小声问道:“这位新夫人,是什么人?”
陆渊笑了笑,道:“新娘母家姓叶,是城南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儿。”
宋云凝“哦”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孙大人都能当她爹了。”
陆渊瞧了她一眼,道:“宋小姐可知,为何孙大人这次娶妾,要如此兴师动众?”
宋云凝打量了叶氏一番,发现她的小腹微微隆起,看起来,似乎已经有了身孕。
“听说孙大人膝下无子……莫不是为了这个孩子?”
陆渊唇角微扬:“不错,孙夫人一贯跋扈,若不是叶氏怀了身孕,是不会允许她进门的。”
宋云凝心中腹诽:不允许还娶了十几房小妾?这孙大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陆渊见宋云凝若有所思,便凑近了她,低声道:“但叶氏怀的孩子,不是孙鸿知的。”
宋云凝微愣,问:“那是谁的?”
陆渊道:“是房温玉干的,他霸占叶氏之后,也未给名分,房书祝就将叶氏送给了孙鸿知。”
宋云凝秀眉紧拢……房温玉是房书祝的长子,之前来过学士府,每次见到她或者王茜,眼神都很不安分。
他们竟然将叶氏当成货物一般送来送去,当真可恶。
身为女子,在这个时代,总有诸多身不由己。
宋云凝轻叹一声:“那这叶氏……也太可怜了。”
陆渊笑笑:“宋小姐都快家破人亡了,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罢。”
宋云凝没再接话,她的目光无意中掠过人群,忽然一顿。
郭志远居然也站在人群里。
他怔怔地看着场中的新人,神情古怪。
宋云凝还未来得及看清他,郭志远便转身走了。
宋云凝正觉疑惑,娶妾之礼便结束了。
孙鸿知命人将新娘叶晓梅送入洞房,而后,又亲自来迎着陆渊和宋云凝入席。
陆渊依旧拉着宋云凝,坐在自己身旁。
侍女们端上菜肴,一道接着一道,陈列在陆渊面前,其中一名美貌侍女,又为陆渊和宋云凝添上酒水。
陆渊目光一扫,菜式虽然不少,却没有什么令人惊喜的。
他盯着眼前的梅子看了一会儿,忽然夹起一颗,送到宋云凝面前,温言道:“凝凝,尝尝看?”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宋云凝看了陆渊一眼。
他凤眸上扬,拘着淡淡的笑意,仿佛不吃就辜负了他。
宋云凝只得乖乖张口,接下这颗梅子。
但梅子一入口,顿时激起一阵酸涩!
宋云凝眯起眼睛,连牙根都发出了抗议。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了过来,连太阳穴都被酸麻了。
她轻瞪陆渊一眼,陆渊笑道:“这道开胃酸梅,滋味如何呀?”
宋云凝只能用眼神谴责他。
坐在隔壁桌的房书祝,时不时将眼神瞥来,密切注视着陆渊这桌的动静。
陆渊并不看他,只饶有兴趣地盯着宋云凝。
宋云凝一眼瞥见一旁的辣子鸡丁,立即伸手舀起一勺,送到陆渊嘴边。
陆渊目光微滞,看向宋云凝。
宋云凝笑得温婉,道:“我见这辣子鸡炸得透彻,上面的番椒也十分地道,掌印尝一尝?”
陆渊眼角抽了下,笑着开口:“咱家还不饿。”
宋云凝不依不饶,撒娇似地劝说道:“掌印一会儿要饮酒,还是吃些东西垫一垫得好,不然伤了身子,凝凝可要难过了。”
说罢,还无辜地眨了眨眼,小声:“房大学士在看着我们呢。”
陆渊:“……”
只得张口接下。
一口辣子鸡丁入了口,火辣辣的滋味,直冲口腔,
陆渊狠狠将辣子鸡丁咬碎,可这辣子鸡丁放了太多番椒,他不算很能吃辣,顿时口舌滚烫,灼痛不已。
宋云凝莞尔,这不胜娇羞的样子,落到房书祝眼中,自然理解成了如胶似漆。
陆渊强忍着辣意,低头找茶水,却见一杯茶水,递到了眼前。
宋云凝柔声道:“掌印,请用茶。”
陆渊顾不得许多,连忙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他缓过神后,瞥向宋云凝,宋云凝笑得乖巧,学着他的样子,开口问道:“掌印觉得,这道辣子鸡丁,滋味如何呀?”
陆渊眼皮跳了跳,闷声:“好吃。”
宋云凝仿佛十分高兴,又抬手为他添茶。
隔壁桌的房书祝,越看越忧心,他坐了一会儿,便借故离开了。
宋云凝见他走了,放下手中的茶壶,低声道:“掌印,我们这样……真的有用么?”
陆渊悠悠道:“掌印已经被你辣死了。”
宋云凝忍俊不禁,将茶杯呈到他面前,小声:“谁让掌印先作弄我的?”
陆渊盯着宋云凝……啧啧,睚眦必报的小姑娘。
陆渊端起茶水,又饮了一杯,道:“别着急,他找人去了,且等着罢。”
宋云凝目光逡巡一周,这才发现,孙鸿知也不见了。
-
原本一脸喜气的孙鸿知,此刻,脸上爬满了阴郁。
他和房书祝在饭厅附近的耳房聚头,房书祝急得团团转。
“孙兄,你不是说,就算宋云凝投靠陆渊,也不足为惧么?今日你也看见了,他们二人如今勾勾搭搭,万一陆渊真的中了美人计,要将王博救出来,那平阳县的事,可就藏不住了!”
“慌什么!”孙鸿知怒斥一声,道:“王博不是还没招么?早在他入狱之时,我便派人警告过他,若他敢将我们供出去,他的秘密便会公诸于世!咱们现如今还能站在这里,说明他没有食言。”
房书祝却道:“他又不在你我手上,如今那诏狱,围得像铁桶一般,你又怎知,他没有和盘托出,告知陆渊呢?万一他已经投靠了陆渊,又让陆渊按下不表,诓你守住秘密,回头再将咱们一网打尽,那可如何是好!?”
孙鸿知勃然变色,“不可能,王博最是痛恨宦官,不可能投靠陆渊!八成是他的外甥女自作主张。”顿了顿,他又道:“这件事说起来,还要怪你们内阁!有银子时一块分,出了事便将没权势的推出来!若不是你们太过绝情,怎会把王博的家眷往陆渊怀里推?”
房书祝自然不服,道:“孙兄,我们商量推他出去当靶子的时候,你不是也举双手赞成么?若不是你笃定,自己能拿捏住王博,我们也不会这般果决将他推出去当靶子!”
孙鸿知怒意上涌,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道:“罢了!诏狱那头不是还没有消息么?等婚宴结束,我们再从长计议!”
两人都压了压怒气,各有各的担忧。
就在这时,有人前来叩门。
孙鸿知正在气头上,低吼一声:“何事!?”
小厮急切道:“大人!新娘子不见了!”
-
饭厅之中,一片祥和。
觥筹交错间,宾客们言笑晏晏,好不热闹。
宋云凝早膳只吃了两块糖油粑粑,此刻,她坐在陆渊身旁,默默吃菜。
这尚书府的菜式虽多,但味道……当真一般。
宋云凝随意吃了些,又反观陆渊,他只静静饮酒,并没动桌上的菜肴。
就在这时,张霖不动声色地走到陆渊身后,俯身耳语。
陆渊眸色微变,道:“知道了,叫上我们的人,早些离开。”
张霖沉声应是,转身去了。
宋云凝下意识问道:“掌印,怎么了?”
陆渊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新娘子不见了。”
宋云凝:“……现在情况如何?”
陆渊气定神闲地饮了一口酒,道:“如今,后院应该在翻天覆地的找人,若是等会还找不到,只怕消息就捂不住了。”
“我们还是趁消息出来之前离开得好,免得徒惹是非。”
宋云凝明白陆渊的意思。
内阁与厂卫一贯对立,这次孙鸿知娶新夫人,也算是和内阁拴在了一起,万一生变,难保不会将矛头指向陆渊。
片刻后,张霖回来,步履匆匆。
陆渊看出他神色有异,问:“如何,可以走了吗?”
张霖低声道:“掌印,我们带来的人……有一个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