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男人的轻笑声从喉间溢出,薄薄的,似乎还带著胸腔的震颤。
林以柠捏紧筷子,白皙的指骨绷著。
晏析偏头,眸底薄光微凝,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有如实质。他开口,沉沉嗓音沾著笑,「要照顾你的人是我,你是不是谢错人了?」
林以柠被他问得越发拘谨,整个人僵在椅子里,连捏著筷子的指腹都微微泛白。
明明骨子里都透著散漫随意的一个人,可偏生一句话,又能把人逼到墙角,无所遁形。
林以柠咽了咽嗓子,好半天才憋出两个字:「谢谢。」
轻轻软软的声音,这次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开的口。
晏析看着她,微微眯了下眼。
*
晚上八点,林以柠换了修身的舞蹈服,披着件薄薄的针织外套走出房间。
这是梁琴留给她的习惯,即便课业负担再重,每天也要抽出一小时练基本功。过去十几年,在梁琴严苛的教导下,林以柠当真一天都没有落下过。
知道她跳舞,晏老太太也早早将练舞的地方给她准备好,就在二楼的最里面一间,原先是琴房,因为她来,老太太让人在里面装了墙镜和把杆。
林以柠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立在偌大空间中的黑色三角钢琴。琴身漆光可鉴,侧面印着标志性的金色竖琴和英文字母:steinway&sons-y
施坦威的定制款,至于这个y,是晏家的晏?
林以柠没过多纠结这个问题,走到墙镜前,将外套搭在把杆上,又点开手机里的音乐软件。她练舞有个习惯,喜欢放一些舒缓的曲子当背景音乐。
轻快的钢琴曲流淌出,黑白琴键微顿的一瞬,节奏倏然变得柔缓,仿若微风拂过海浪——playing love,电影《海上钢琴师》的经典曲目,出自殿堂级配乐大师莫里康内之手。
林以柠上高中的时候无意间在学校琴房听到过一次,从此便喜欢上了这个曲子。这些年,她的音乐列表更新了无数次,这个曲子却一直都在。
一旦全心投入,时间便会过得很快,在结束了最后两组旋转练习后,林以柠轻喘著立在原地,光洁的额头上也渗出细密的汗珠。
良久,呼吸平复,她才披上外套,走出琴房。
走廊上有风涌进来,林以柠将外套拢紧,抬眼看过去,才发现走廊尽头的窗子开著,窗边立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晏析背对着她,还是那件白色衬衫,被修直肩线撑起,骨节明晰的指间燃著一点猩红,明明灭灭,烫在夜色里。
梁琴管教严格,林以柠身边的异性很少,更别说这种飙车、文身、抽烟样样占全的这种。这些字眼在过去的十九年里,被梁琴严格的排除在她的生活之外。
因为穿着舞鞋,她的脚步声很轻,却还是被窗边的人发现了,晏析转过头,漆黑瞳孔沉静寒凉,顽劣褪去,像是暗夜里的深海。
深海无垠,只会将人溺毙。
林以柠怔怔站在原地,纤白指尖将外套捏紧。
走廊空旷静寂,暖黄的顶灯下,少女一身海雾紫的舞蹈服,柔软的薄纱裙摆下,纤长笔直的双腿包裹在舞蹈袜里,交叉的香槟色十字带绷在脚背上。
纯欲交织。
晏析低眼,收回视线。
林以柠扯了扯身上的外套,想要打招呼的想法被压下,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舒适的温度让林以柠生出一丝懒倦,她本能的打了个哈欠。卧室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伴着几道调笑的男声:
「走走走,赶紧来一局,让老子体验一下超大墙屏。」
「再大的墙屏也拯救不了你菜逼的操作。」
「滚你妈!」
「析哥,就等你了,楼下游戏室。」
「嗯。」
一个沉缓懒惫的声音,落在最后。
是晏析。
林以柠发现,在这闹哄哄的一群男声中,晏析的声音格外有辨识度,虽然只是简短的一声轻嗯,但她就是能一下子分辨出来。
沉沉的,带著点漫不经心。
和几年前的那场惊鸿一瞥里,清如折玉的声线重叠在一起,思绪几乎不受控制的被卷入过往。
那一年,她读高一。
晏析也不叫晏析,姓秦,单名一个「析」字。
十二月初,上个月的月考成绩刚刚下来,同桌陆晶晶趴在桌上哀叹,「五十七……我居然考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不及格。」
这次月考的物理卷子特别难,林以柠看着自己那个鲜亮的六十二,显然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据说整个高一年段,物理及格的不超过二十个人。
林以柠的视线落在第一个错了的选择题上,翻开草稿本,开始重新演算。
身旁,陆晶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考都考完了,坐在这里唉声叹气有什么用!」
就在林以柠以为陆晶晶要说出什么「从今天开始头悬链锥刺股再不及格就是狗」的豪言壮语时,陆晶晶突然抓上了她的手臂,「走,柠崽,看帅哥去!高三不是新来了个转校生?」
林以柠:「……」
高三九班来了一个转校生,这件事在清池中学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就连林以柠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三好学生,也被陆晶晶不止一次科普过这位转校生。
据说这人就在上个月的月考时露了个面,直接就被冠上了清池新校草的名号。
「走走走,校草第一天报道,我可不能错过了!」
陆晶晶拉她的力气有点大,林以柠半个身子被扯起来,脚踝上传来钻心的疼,她轻嘶了声。
「怎么了?」陆晶晶蓦地松了手,紧张又担心地望过来。
林以柠秀气的眉头拧著,抿了抿唇,忍下脚踝上的不适,「没事,昨天练舞的时候受了点伤。」
昨天她有一个基础舞步没有做到位,被梁琴额外罚练了两个小时。
陆晶晶很自责。
「那你还是好好休息一下,要不要紧?要不要去校医那里看看?」
「没关系,我休息一下就好啦。」林以柠弯起眼,「你快去看校草吧,再迟说不定人又走了。」
「才不要。」陆晶晶又一屁股重新坐下,「男人哪儿有姐妹重要。」
林以柠被她逗笑,戳了戳她的手臂,「去吧,等会儿回来告诉我,新校草是不是真的像传言里那么帅。」
陆晶晶从善如流。
四十五分钟的课外活动时间,教室里基本没什么人,林以柠坐在窗边,将物理试卷上错了的题誊抄到本子上,能改的都已经改了,剩下的就真的是不会。
有两个女生走进教室,小声八卦著:
「真的?」
「真的,高三这次的物理题也超级难,听说及格的两个巴掌都能数过来。」
「那秦析还能考满分?诶,他不是今天报道?」
「是啊,可人没来,没见到。」
……
两人从身边经过,林以柠将她们的话一字一句,清晰收入耳中。
秦析,那个转校生,清池的新校草。
物理满分……原来他的成绩这么好啊。
距离晚自习还有二十分钟,陆晶晶还没回来,林以柠轻轻动了动脚踝,打算去图书馆借两本书。
临近傍晚,薄薄的夕阳给整个校园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色,橘粉色的云霞在天际铺排开来,像画家笔下瑰丽的画布。
图书馆坐落在校园的西南角,这个时间点人不多。林以柠走得很慢,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了脚下的路面上。
「嗯,知道了。」
少年人特有的音色,如折玉一样的清,干净的嗓音里带了点懒倦,沾著薄薄的笑。
林以柠闻声望过去,自动售卖机旁,少年穿着件黑白色的棒球服,一枚硬币自他指尖腾空而起,在绚烂的夕阳下折出熠熠银光,又稳稳落回修白的指尖。
他抬手,将硬币抵入投币口。
落日将少年的影子拉长,他薄薄的唇角勾著清浅弧度,鼻梁高挺,眉眼清隽,短发乌黑利落。
造物主爱世人,亦有偏爱,比如眼前这个人。
画面似乎被定格。
秦析——林以柠脑中无端冒出这两个字。
她没见过秦析,可这一瞬,她觉得眼前的这个男生,就是秦析。
镜头一帧帧被拉慢,男生修长的手指按上售卖机的按钮。
「咚——」
闷闷的一声,眼前的画面变得模糊,思绪回笼。
林以柠怔怔看着掉在地毯上的手机。
片刻,她慢吞吞地下床,捡起手机,几乎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林以柠点开了音乐列表,那首playing love安静地排在第一个位置。
按下播放键,依然是轻快的节奏,林以柠闭上眼,轻轻默数著节拍——第34秒,琴声微顿,继而一个个柔缓的音符自琴键中慢慢淌出。
那天傍晚,她在高中部的琴房外,听到的就是这温柔到不可思议的后半段。
她站在窗边,夕阳落进琴房。
一路上,梁琴那些批评和指责不停地在她脑中盘旋,一声高过一声,却又在驻足的这一瞬,悉数退潮。
温柔轻缓的调子落入耳中,一点点将林以柠整个人安抚熨帖。整个世界安静得仿佛只剩下她和琴房里的那个人……
回忆结束,林以柠缓缓睁开眼。
隔着一道门板,动人的曲调溢出,几不可闻。晏析从楼下上来,经过林以柠的房门,脚步微顿,侧眸望去。
作者有话说:
猜猜当年学校琴房里弹琴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