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空间里,手机屏幕的光幽幽亮着。县城回南城的车票还剩寥寥几张。忽然之间,天空闪过一道亮光,宋灼下意识看向窗外。
闪电转眼消失,雨愈发急切起来,然后响起了雷。紧接着,门口传来嘈嘈的敲门声。
没等宋灼转过头,秦昭宁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小学弟,小学弟你睡了吗?”她敲得愈发有节奏,“小学弟,你是不是也没睡啊。”
宋灼眉心一跳,心想这就算睡了也会被她吵醒。他掀开被子下床,按下灯光开关,然后开了门。
秦昭宁的手停在半空,看到他,没有丝毫负罪感,笑道:“好巧啊,你也没睡啊。”
宋灼:“……”
“我发现一个好玩的东西,走,带你去看。”秦昭宁转身先走,见宋灼没跟上来,停下等他,“小学弟,跟上呀。”
宋灼败给她,按了按额角跟上。
几分钟后,和秦昭宁一起蹲在门口檐下看蚂蚁沿着地缝爬的宋灼,欲言又止几次,还是没忍住问:“学姐,我们在干嘛?”
秦昭宁撑着侧脸,疑惑地问:“你觉得无聊吗?”
宋灼觉得自己大概不能昧着良心说不无聊,于是用沉默回答了她这个问题。
“那你跟我来。”秦昭宁站起身,示意宋灼跟她进去,没多久,搬出两张躺椅。
她躺上去,拍了拍身旁的另一张示意宋灼也坐,一本正经地瞎扯:“反正快天亮了,我们坐这儿等着看日出吧。”
雨好像没有要停的趋势,但好歹没再打雷闪电了。宋灼默默看了眼时间,差十几分钟凌晨三点。
索性也睡不着,他无可奈何地往躺椅上一坐。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宋灼学着秦昭宁的样子躺下,微侧过头。
她倒是格外的悠闲,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的脚一晃一晃的。
客厅里开着灯,被门隔了一道,只传出微弱的光线。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地上,慢慢的蓄成一个小水坑。
就在宋灼以为秦昭宁睡着了的时候,她忽然慢悠悠开口:“我小时候打雷下雨睡不着,我外婆就带我出来看蜗牛。”
“以前这里还长小蘑菇,”秦昭宁坐起来指了指门口的地缝,“后来装修的时候被填平了。”
“我上小学的时候,后山的路还很好走,那时候我们一放学就往山上跑,摘那种野果子。有个哥们摔了膝盖,还是我把他背回来的。”
她说起小时候的事,语气和平时不太一样。宋灼认识秦昭宁以来,极少见到这样的她。
秦昭宁叹了口气,重新躺下:“可惜你就要走了,不然我还能带你去玩儿。”
宋灼指尖一蜷,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说:“没买到票。”
秦昭宁反应了一下,高兴了:“那你周一跟我一起回南城吧,我叫了车。”
“好。”
宋灼第一次听秦昭宁聊起她小时候,他这才发现,平时看着不太正形,总要撩拨他一下的人,童年时期也这么……有趣。
雨声渐渐小了下来,说话声也越来越弱。一阵短暂的安静,宋灼看过去的时候,秦昭宁已经睡着了。
“学姐。”
他轻声叫了她两次,秦昭宁也没反应。宋灼起身,迟疑几秒,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她比看起来还要轻一些,忽然失重,秦昭宁呢喃了一句什么。
宋灼没有听清,等了会儿也没见她再发出声音。
他进屋,把秦昭宁放到床上,给她盖了被子准备走时,手忽然被她压住了。
他弯下腰,动作很轻地把手从她脑袋下抽出来,忽然听到她半梦半醒间的碎碎念。
距离拉进,这次他听清了。
“小学弟。”
作者有话说:
第八章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宋灼还是回到了门口的躺椅上。雨已经停了,天空由乌黑变成了灰蒙。
此时刚过五点,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宋灼提前看过天气预报,今天早上不会有太阳,他也不清楚自己在等什么。
厘镇的清晨静谧而安宁,闭着眼能听到后山的鸟鸣。远离了城市的喧嚣之后,所有的节奏都仿佛慢了下来。
被云层遮住的光,慢慢地从积云后钻出来,然后天边有了第一缕光线。
宋灼双手枕在脑后,目光落在日光冲破云层的那道缝隙,太阳缓缓升起,金辉撒落在天际,层层叠叠的云染上朝霞的颜色。
天气预报并不准,雨后初晴的小镇在太阳的照耀下披上了一层金纱。
秦昭宁就是这时候醒的,窗帘没有拉,细细碎碎的阳光落到床上,她抬手遮了一下眼睛。
房门被敲响,宋灼在外面喊她:“学姐,出太阳了。”
秦昭宁才想起家里还有一个人,她应了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推门出去,宋灼还在门口。她揉了揉眼睛,找了一套洗漱用具给他:“过来刷牙,待会儿带你去镇上。”
卫生间有点小,宋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秦昭宁一把拽了过去。
见他愣着没有动,秦昭宁伸手推了推他的手臂,示意他把牙刷伸出来。她含着泡沫,腾出一只手挤了一节牙膏上去。
大概是睡得晚,她刷牙的时候眼皮一直在打架,却倔强的不肯闭眼。
屋子里没有食材,刷完牙,秦昭宁拿上钥匙,带他出去。
一场大雨过后,空气变得湿润而清新。道路两旁的田地已经成了枯黄色,枝杆上挂着的水滴摇摇欲坠。
镇上的人彼此之间大都认识,就算不熟遇见了也会问声吃了早饭没。
一路上,秦昭宁碰上好几个人和她打招呼。宋灼在这待过几个暑假,简单的“早上好”和“吃了没”还能听懂,再复杂的就如同听天书一样了。
又和一个人随口问完好,秦昭宁忽然快走了几步,然后一转身,悠悠散散的退着走。她手背在身后,看向挺拔的少年,弯着眉眼:“小学弟,我教你几句厘镇话。”
“什么?”
“唔愿戚你。”秦昭宁快速说了一遍,然后又一字一字拆分:“唔、愿、戚、你。”
“就是‘昨晚睡得好吗’的意思。”她解释。
宋灼不疑有他,有样学样:“唔愿戚你?”
“对。”秦昭宁重重一点头,笑意更甚,“小学弟,唔愿戚你啊。”
宋灼眼梢微抬,看她的表情总觉得这句话不是这个意思。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秦昭宁继续教他,接下来的几个词都能和他听过的意思对上。她教的也很认真,可宋灼还是对“唔愿戚你”的翻译持疑。
道路窄窄长长,两人最后在一户敞开门的人家前停了下来。秦昭宁敲敲门,朝里喊了一声:“英英。”
没多久,一个年纪和她相仿的女人从里间出来。她仔细看了看,认出秦昭宁后,惊喜地拉住她的手。
两个人用方言交流,宋灼仍然听不懂,但隐约感觉聊到了他,因为英英期间一直暗暗地朝他看。
秦昭宁到这儿是来借电动车的,短暂的叙完旧之后,她从英英手里接过车钥匙,进客厅去把车骑出来。
明天就是重阳,按照厘镇的习俗这天得祭祖。秦昭宁要去县城买花,顺便带宋灼去买身衣服。
和英英告别后,秦昭宁骑上小电车带着宋灼行驶在乡间的马路上。
日出大道,粉色的云霞,两岸枯黄的麦田,徐徐行驶的小电驴,和被风吹扬起来的发,绘成了一副生动又温柔的画。
秦昭宁车开得很稳,就是偶尔让人有些心惊肉跳。路过熟悉的地方时,她还会腾出手来指给宋灼看。
宋灼坐在车后面,晚秋的晴天,微风轻拂脸颊,难得的安宁与惬意。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要操心奶奶的医药费,要应付父亲生前的债主,于是所有的空余时间都被如何挣钱所占据。
哪怕后来进了大学,情况好转,他也再没像现在这样,吹着风,什么都不用想。
秦昭宁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聊,她不故意逗他的时候,两人间的聊天还挺像普通朋友的。
宋灼回过神,忽然说:“学姐,我刚刚问你朋友‘唔愿戚你’是什么意思,她说——”
他停顿。
秦昭宁手一抖,车子往左侧歪了一下。
宋灼反应迅速地扶住车把手,他从后方伸来手,这个姿势看起来像是虚虚地将她拥进了怀里,意识到这一点,宋灼一顿,在车稳住之后,立刻收回了手。
“她说什么?”秦昭宁问。
宋灼不再卖关子:“她让我问你,可我总觉得这个词不是学姐说的这个意思。”
他看向后视镜,两秒后,忽然瞥见秦昭宁笑了。
心中警铃响起,然后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那小学弟,你觉得应该是什么意思?”
宋灼没预料到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移开视线,垂了垂睫:“不知道。”
秦昭宁故意“啊”了声:“那我告诉你这句话真正的意思好不好?”
宋灼一滞,郁闷的没有说话。
秦昭宁心情大好,提醒了一句“坐稳了”,忽然开始加速。
小电驴在道路上飞驰,两旁的景色飞速倒退,清泠的笑声夹杂在风中,吹得远远的。
离厘镇不远的小县城,街上人来人往,店门口的音箱放着歌,喇叭吵得人耳朵疼。
秦昭宁停好车,把车钥匙放进宋灼的外套口袋里,她看看拥挤的人潮,转头提议:“小学弟,人那么多,你要不要牵着我?”
宋灼额角青筋一跳。
秦昭宁只是习惯性地逗他,见他哑口无言,颇有些可惜地低低叹了口气:“那好吧,你跟紧我啊。”
宋灼点头:“好。”
她轻车熟路地带着他穿过人群进了一家男装店。店里人不多,给宋灼挑衣服格外容易,他身形好看,穿什么都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