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秋萍随口回应:“流行。”
流行这玩意儿没道理可讲。可能过个三五年,感觉丑的不行,但现在就是时尚,大家都这么来。
她没空看衣服摊子,眼睛追着油炸摊子跑。瞧见一家,她就直接上前问:“老板,你收不收知了猴?”
他油锅里头炸着的,正是知了猴。
老板看了她一眼,伸手指身后:“我不收,他专门收这个。”
站在旁边抽烟的年轻男人抬起眼睛问:“你有多少呀?”
周秋萍推着车来的呢。
卫校的绿化特别好,池塘边上一圈都是柳树。除此之外,半个校园都长了杨树、桃树还有梧桐树。除此之外,校园大门口往外延伸的林荫道两旁种的也是高高的杨树。这些树木,全是吸引知了猴的存在。
今晚有阿妈跟她两个人动手抓,才一个小时的功夫就抓了差不多2000只。
那收知了猴的贩子伸手摸了两把,瞧着湿漉漉的知了猴当场拍板:“称重吧,这么多我也没空一个个数。价钱大家都有数,十块钱三斤,谁都别讨价还价。”
周秋萍在心中换算了一下,一斤知了猴差不多100只,单卖的价钱跟这个差不了多少,况且批发还能省下销售时间。
她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省下来的时间她能做更多买卖。
她点点头,不再讲价:“行,你秤上不玩花样就行。”
那贩子不屑一顾:“我又不光做你一家生意,我脑壳坏了砸自己的招牌。”
一塑料桶的知了猴,沥干净水之后上秤,贩子当场数了60块钱给她,还跟她约定:“你后面有货也过来找我。我晚上都在这边。”
周秋萍痛快点头:“行,以后我就认准了你做生意。”
她转过头驮着空桶往回走,看母亲沉默,不由得奇怪:“阿妈,你怎么啦?是看中什么东西了吗?”
周高氏心情复杂,完全不敢相信:“就这么容易?”
简直就是抢着把钱塞给她一样。
周秋萍笑出了声,朝阿妈挤眉弄眼:“要不怎么说,现在是挣钱的黄金年代呢。”
几十年后,多少人回忆往事,常常被挂在嘴边的就是,80年代的钱实在太好挣了,摆个地摊,人家就给你送钱。大家平常省的很,有些时候花钱却无比疯狂。在没买房压力,医疗教育也有单位兜底的年代,国营厂的职工不把钱花在日常消费上,能用在哪儿呢。
毫无背景的普通人错过这时代,以后就难喽。
第19章 、多学不压身
周高氏可不敢相信这种话,钱要真的这么好挣,那遍地都该是有钱人。
周秋萍趁机洗脑母亲:“这就是一个观念问题。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你看现在做生意的还是少,所以每个摊子前面的人都不少。”
周高氏不赞同这个观点,别人她不清楚,可她过继来的儿子的情况她知道啊。这几年他一直折腾做生意,一年起码有半年不着家,上蹦下跳的,也没见他发大财。
周秋萍惊讶:“周良彬做生意?”
她只知道这位过继来的哥哥成天东奔西跑不愿意在家待着,她还以为他跟人出去打零工了呢。农村没啥进项,种田只能哄肚子饱挣不到钱,像出门修河堤上山采石头帮人家盖房子打小工是最常见的挣钱方法。
她上辈子嫁人之后忙着生孩子带孩子地里家里一把抓,没精力多管娘家的事情,真不知道周良彬居然跑在了八十年代大部分人前面,先下海经商了。
“也没听人讲啊。”
“瞒着人呢。”周高氏撇撇嘴巴。虽然她自己也有数,嗣子不可能真跟她一条心,但想到自己跟丈夫花大代价过继来的儿子连个普通子侄辈都不如,她照样心里膈应。
周良彬做买卖的事当然不会跟她说。但她成天地里家里地给他家忙,扫院子喂鸡,多多少少也能从那两口子的话风里听到点消息。
“早两年人家说从南边进衣服过来卖,做着数钱。他也进了一大批,结果拿过来一看是坏的,别说挣钱了,光本钱就赔进去千把块。这得种多少年田还能挣回头啊。做买卖的,拐的很呢,一堆骗子。”
周秋萍追着问了几句,瞬间无语:“嗐,人家拿出来卖的本来就是次品,不然怎么会三文不值两文。做这种生意哪有他这样的,当然得把衣服再加工之后才能挂出去卖了。我以前在服装厂上班时,老板就拿过这种衣服来处理。一转手出去,挣了三倍不止。”
周高氏咋舌:“这么多啊。”
周秋萍点头:“那当然,不然人家怎么才搞几年家里小洋楼就盖的跟别墅一样了。”
可惜政策一天一个样,她也说不清楚这几年是怎么回事,社队企业说不行就不行了。原先连外贸单都能接到工厂突然间工都开不了了。
周高氏叹气:“你哥哥就是缺少点运道。”
她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几件周良彬的生意往事,听在周秋萍耳中就是这人眼光应该有,但执行力不行。自己似乎不懂行,人家一坑一个准。
她对周良彬零好感,说话自然也不客气:“他就是眼高手低,指望嘴巴一张人家都跟你一样给他做牛做马。真当他□□里的玩意儿是黄金镶钻呢。”
周高氏气得怀里抱着小外孙女儿都要空出只手来打周秋萍:“瞎讲什么呢,烂了你的嘴。”
周秋萍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存在歧义,她一年轻媳妇的确不当开这个口,便识相地闭上嘴巴,只将大女儿放在自行车的箩筐上,省得路人碰到了她。
周高氏却叹起气来:“说来你哥哥真是少了点运道。上学上学是这样,做生意又少了口气。他一个文曲星就不该折腾,早应该再考一年去上大学。”
周秋萍感觉阿妈越说越没边了,过继儿子就这么香?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还要继续无脑吹。呵,张口就是上大学。
“你当我张嘴就来?”周高氏瞪眼睛,“良彬当初考上大学了,全公社独一份,整个县里都没几个。”
“啊?”周秋萍大吃一惊,“真的啊?我怎么没听说过。他考上了怎么不去上?没钱交学费?不可能,现在上大学不要钱,国家还发补贴呢。人家都能把补贴寄回家。”
“嗐,倒霉催的。他那会儿谈了个知青朋友,两人一道考上的大学。你说良彬就算是一家泥腿子,他上了大学不也是国家干部,将来吃的是皇粮嚒。女的家里凭什么嫌弃?好家伙,这家人霸道呢,看不上女婿一拍两散也就算了,还动手脚非让他政审不过,连大学都没上成。真是缺德冒烟的。我倒奇怪他们家女儿是什么金枝玉叶,嫁了主席当皇后了?”
周秋萍听得目瞪口袋,她从不知道自己的便宜哥哥居然还要这段前程往事。
七十年代末的大学生啊,那当真是鲤鱼跃龙门般的存在了。过激点儿讲,那女知青家里不是毁了他的大学梦,而是毁了他们一家的未来。
难怪周良彬后来肯从老家过来记在阿爹阿妈名下。
“不对啊。”周秋萍猛然回过神来,“他家不是穷得叮当响,祖祖辈辈的贫民嚒,政审怎么会不过?”
“嗐。”周高氏今天的叹气声是没停下来的时候了,“就是因为他家穷,一家人等饭吃,他被逼得没办法偷偷跟下放到他们村的知青合伙倒腾小生意,卖红糖和挂面。结果割资本主义尾巴,那些知青都是城里来的,家里有门道,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什么罪过全推到他身上。他就叫他们公社农场抓去劳改了两年。”
周秋萍皱眉毛:“那也不对,这种公社农场劳改不上档案的。你忘了,我们中学教数学的陶老师就是从农场直接转到学校,后来考大学走了,也没政审不过啊。”
周高氏叹气声更大了:“所以说女方家里玩鬼。人家是大干部,嘴巴一张就能断人一生的活路。”
周秋萍倒没话回阿妈了。她活了一辈子,荒唐事看多了。有的时候,贱民如蝼蚁,当真不是说说而已。
周高氏觑她的神色,趁机夹带私货:“你哥哥也不容易,你以后放软和点。兄妹齐心,你在婆家才能站直腰杆子。没娘家兄弟撑腰,女的上哪儿都要被欺负。”
周秋萍瞬间没好气,直接翻了个白眼往前走,废话都懒得再搭理一声。
当妈的人在后面唉声叹气,女儿现在年轻,天不怕地不怕的。等再过几年她就晓得厉害了,离婚带着两个孩子的女人,会有好日子过?做梦吧!
她追着女儿问:“还抓不抓知了猴?”
眼下这时间点要在农村,家家户户没事的早睡觉了。可县城不同,街上还热闹的跟赶集似的。
巷子口路灯亮着,照得树干上的知了猴都泛着幽光。刚抓干净的知了猴,居然又从土里钻出来了。
周秋萍咬牙:“抓,三斤十块钱呢。”
小女儿星星白天睡的时间长,这会儿倒精神,躺在箩筐里,头上盖着纱布都拦不住她咿咿呀呀。
大女儿青青却到了睡觉的点,一边看着妹妹一边打呵欠。
周秋萍又抓了一个小时的知了猴,看大女儿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不由得心疼:“阿妈,你带她们回去睡觉吧。”
“那你呢?”
“不抓了,学生下晚自习了。”
周高氏赶紧将剩下的塑料袋都解开。这回不用女儿讲,她也知道得藏好了她们的挣钱密码。卫校的学生多聪明啊,叫这帮娃娃学去了,哪有她们的事。
周高氏庆幸:“得亏他们不抓知了猴。这些娃娃真不差钱,就在手边的钱也不挣。要放在我们村,随便哪个都要抓了卖个三五毛也好啊。也是,人家一毕业就是国家干部,大几十块钱拿着,旱涝保收,多畅快。”
话说出口,她又有些糊涂。要说几十块,她跟女儿今晚抓的知了猴都要卖到九十块钱了,比人家一个月的工资都多。
周秋萍笑道:“人家是该什么时候干什么事,刻苦学习知识,多好啊。”
她说的真情实感,听的周高氏都惊讶:“人家学不学关你什么事?”
周秋萍振振有词:“他们学的好,将来进医院水平就高。我要是生病了,碰上水平高的医生护士,我当然高兴。”
周高氏被气乐了:“不相干的人你倒是上心的很。真正要上心的,你却头都不肯低一下。你眼睛好会长哦。”
周秋萍拎起放上自行车,推着往外走:“我当然会长,我会发现这世界的美好。”
上辈子她被冯二强那个流氓无赖缠着,死活离不了婚,生活事业都一团糟。假如她不学会苦中作乐,自己寻找生活的乐趣,那都不用等冯二强打死她,她自己先崩溃自杀了。
现在,人生没糟到那一步,生活还有希望,她当然要笑眯眯地看着这群争分夺秒好好学习的学生了。
周秋萍被这事一激,卖完知了猴回来还跑了趟宿管办公室。
她记得上次买凉席和床单被套时,看到桌上堆了不少旧书,都是毕业的学生自觉用不上丢下的。
周秋萍从小就爱看书,不然也不会一个乡下姑娘也坚持上完高中。现在也没手机阅读,连电视机都不好买,漫漫长夜,闲下来时拿书打发时间最合适不过。
宿管正跟对夫妻模样的男女说话。
女的小腹隆起,看上去怀孕六七个月了,男的穿着衬衫,衣服料子不错,可惜皱巴巴的。这对夫妻也来卫校租房,说新分的房子要好好粉刷装修散味道,怕孕妇待着不方便。
宿管虽然觉得他们矫情,但当然不会往外推送上门的生意,赶紧叮嘱了几句租房的注意事项,又要求周秋萍跟他们好好相处。
周秋萍赶紧朝他们点头打招呼,跟宿管说了自己的来意。
宿管随手一指:“囔,都在那边堆着呢。都是好好的书,打对折卖给你。”
她收了本来也打算等开学卖给新生。
一旦涉及到钱,周秋萍绝对要斤斤计较。对折不可能,书被看重才是书,否则也只能卖出废纸价。
“三折,再高就算了。”
宿管急着带新房客去安置,只好挥挥手:“三折就三折,真是蚊子腿上都刮肉。”
被毕业生们丢下来的书有小说有杂志有诗集,还有几本英语书。前者多半破破烂烂,被翻的卷起了毛边,后者倒还有七八成新。
周秋萍心念微动,抓起英语书从头翻到尾。
其实她看不懂。她上学的年代虽然已经开始学英语了,但没人重视,水平也局限于二十六个字母。毕竟不懂abc,照样干革命。重生一回,她也没想过要当什么学霸。女人有了孩子,凡事不由自主都会以孩子优先。她跑去上学了,小孩谁照应?
只是今晚也许是被阿妈提起周良彬曾经考上大学这事刺激的,也许是害怕重生一回未来也迷茫,她迫切地感觉自己应该学点什么东西。失败的人就是这样,即便重头再来一切顺利,也依然恐惧失败再一次降临。
周秋萍翻了两本英语书,又拿了几本旧杂志,刚好碰上宿管回来。宿管伸头看了眼,“哎哟”叫出声:“你还是个做学问的啊。”
瞧瞧这洋文,再看看这计算机杂志,她懂啥是计算机不。好大一台,放在房里。就为了这几台笨疙瘩,学校还特地装了空调。
空调懂不?知道啥是空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