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清莞尔,轻拍了拍女人的胳膊,等她稍微平复了些许心绪后,笑道:“你今日的善举,积攒下阴德,会迎来将来的福报。”
“是。”袁玉珠心稍稍宽慰了些许,她整了整仪容,从小香囊中拿出张签纸,笑道:“那会儿来的时候,我往功德箱里捐了香油钱,顺便求了支签。”
袁玉珠展开纸,轻轻念上面的字:“第十三签,大凶,乌云遮月……呦,这还有句李易安的诗,东篱把酒黄昏后,帘卷西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人比黄花瘦。销魂……”玉珠顿时紧张起来,忙问:“这是不是暗示着我的孩子有危险?”
惠清心里叹了声痴儿,笑道:“姑娘在远方都好,依老衲看,人比黄花瘦,是说你近日忧思过度,孩子,你可得注意自己的身子哪,你把自己精神头养好了,才能出去找姑娘。”
“是,”袁玉珠捧着水杯喝了口,心暖暖的。
就在此时,门咚地一声被人从外头撞开,摔进来个身穿黑色武夫劲装的男人。
这男人个头甚高,头发披散着,右边胸口插了了把刀,他手捂在伤口,红艳艳的血沿着指缝流下,甚是骇人。
门口侍立着的丫头璃心瞧见,吓白了脸,刚要尖叫,就被那个男人用剑鞘打晕了,紧接着,男人反手关住门,不知是不是受伤太重,他微微弯下腰,咳嗽出了口血唾沫,手用剑鞘扫过袁玉珠和惠清,恶狠狠道:“敢叫出声,老子宰了你俩!”
玉珠捂住突突直跳的心口,打量着那男人,他看起来不太像中原人,饶是满脸满身的血污,仍遮掩不住过分出众的容貌,皮肤很白,五官精致犹如刀削,薄唇稍显苍白,眼珠微微发蓝,西域人。
这个男人可能是她生平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瞧见女人盯着他看,吴十三瞬间怒了,“再看,老子挖了你的眼!”
袁玉珠并未因男人的羞辱而生气,她慢慢地走上前去,冷静道:“瞧阁下受了重伤,似乎是在躲避仇人?”
袁玉珠摆摆手,示意自己手上并未带任何武器,她一分分往前挪,弯腰捞起晕倒在地的璃心,一点点往后撤,强扯出抹笑,稳住那浑身煞气的男人:“我们不会将阁下的行踪告诉任何人,出了禅房左拐,直走到尽头,能看见个厨房,那里有个小洞,您能从那里平安离开。”
这番话,倒把吴十三给弄得怔住,寻常女人瞧见他如此样子,不说吓得晕倒,也该尖叫,这女人倒是冷静。
这时,惠清上前一步,皱眉道:“我佛慈悲,先生瞧着受了重伤,得赶紧医治。”
吴十三斜眼觑向惠清,虚弱地嘲笑:“老秃驴,你家佛若是慈悲救了我,我可是会杀更多人,你还敢救我么?”
惠清被噎住了,忙道:“先生,只要你放下屠刀,”
“放你娘个屁!”吴十三骂了句,不禁笑出声,他转眼继续看袁玉珠,不得不说,这个女人长得的确特别惹眼,而且很眼熟。
“先生看我作甚?!”袁玉珠被男人盯得浑身不自在,心里毛毛的,偷摸将璃心发髻上的银簪拔下,握在手里,佯装镇定道:“我夫君派来的护卫就在不远处,只消我大喊一声,他们立马冲来,怕是先生到时就走不了了。”
“我记起你了!”吴十三忽然打断女人的话,摇头冷笑数声:“你是陈家二爷的夫人——袁玉珠!”
“你认错人了。”袁玉珠防备心更重了。
“呵。”吴十三用袖子抹去唇边的血,今儿走了背字,被官府和无忧阁同时追杀,无意间躲进广慈寺,撞到这间屋子,原本他就失血过多,自觉得多半活不久了,但看见这女人,他忽然有了一计……
吴十三冷笑数声:“三年前,陈家大爷陈砚榕雇了我们极乐楼的杀手,狙杀你丈夫陈砚松和你,你丈夫不是个善茬,暗中花重金找了无忧阁,让无忧阁的杀手剿灭我们极乐楼,以作报复,哼,厉害啊,极乐楼三十个顶级杀手,如今只剩下五个人了。”
袁玉珠暗骂了句冤家路窄,立马否认:“我不是袁玉珠,阁下认错人了。”
“哼。”吴十三背靠在门上,慢慢地拔出剑,堵住女人和老和尚的去路,“我的剑很快,你们不要乱动,眨眼间就取人性命哦。”
吴十三歪头,笑吟吟地看着袁玉珠:“错不了,天下间不会有第二个女人会像你那么美,见过你一次,一辈子都忘不掉!”
袁玉珠挡在惠清身前。镇定道:“阁下想怎样?难道想杀了我?亦或是想用我的命要挟陈二爷?”
“那倒不是。”吴十三讥诮一笑:“我想和你做个生意。”
袁玉珠皱眉:“抱歉,妾身并不想和您做生意。”
“是么。”吴十三只觉得越来越晕,浑身阵阵发冷:“当年我们刺杀陈砚松不成,却看到件事,陈砚松抱着个男婴独自返回洛阳,”吴十三故意顿了顿:“你家男人紧接着派了心腹管家返回桃溪乡,要灭口梅氏全家,那梅家的小伙子也是个狠角色,杀了你们陈家的人,抱走了你女儿,好像去了……”
“去哪儿了!”袁玉珠情急之下,冲了上去,紧紧抓住吴十三的双臂,她那颗冷掉的心仿佛重新跳动了,身子激动得阵阵战栗:“先生,你看见了对不对,你告诉我,他们把我女儿带哪儿去了。”
吴十三轻蔑一笑。
他是杀手,极乐楼最狡猾狠辣的杀手,所以他很会抓人的弱点,然后精准击破!
吴十三脚底一软,晕了过去,恰巧晕倒在女人身上。
“先生,先生。”袁玉珠连声唤着,忙让惠清过来帮她扶住男人。“快,快把他扶床上。”
这回,轮到惠清犹豫了,老和尚皱眉道:“此人仿佛是朝廷通缉的要犯,身上背着无数人命。”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袁玉珠此时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只想一件事,这个男人知道女儿的下落。
她和惠清一左一右架住重伤的男人,吃力地将他往小床那边搀扶,咬牙道:“我必须救他,师父,求您了!”
就在此时,那个晕倒的男人忽然睁眼,扭头,重重地亲了口袁玉珠。
“你做什么!”袁玉珠大怒。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吴十三勾唇浅笑,手一松,剑哐当一声掉到地上,他脸色极难看,语气却故作轻佻,“我也不知道这回能不能活,一想想这辈子还从未碰过女人,倒真遗憾。”紧接着,他斜眼看向袁玉珠:“夫人愿意和我做生意了?”
袁玉珠白了眼男人,不再搭理他。
她和惠清手忙脚乱地将男人抬到床上,惠清忙去找寻剪子和伤药等物,她则往铜盆里倒了热水,拧了个手巾,坐到床边,轻轻地替男人擦脸上的血污。
而这时,半死不活的男人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笑吟吟地看着她。
“袁夫人,要同我做生意,你可得先确保我活下去,不能落在你丈夫手里。”
吴十三盯着女人,挑眉一笑,问:“你能做到么?或者说,你敢背着你家男人救人么?”
袁玉珠挣脱开吴十三的束缚,起身,忽然甩了男人两耳光。
“不要随便碰我。”
袁玉珠冷冷地剜了眼男人,接着给他擦脸,忽然莞尔一笑:“想和妾身做生意,那就请先生努力活下去。”
看见她笑了,吴十三蓦地恍了下神。
她笑的,可真美啊。
第3章
雪又大了些,纷纷扬扬,整个广慈寺被雪雾笼罩住,仿若另一种世界。
寺前那株红梅开的正好,一点一滴的红,离得远瞧,好像血撒在雪上似的,有种诡异的美。
主持惠清不仅是佛法精深的高僧,而且医术也高明得很,主持说,那个男人命大,并未伤及脏器,就是失血过多,需要静养段日子。
袁玉珠清楚得很,瞒着丈夫救下个无恶不作的杀手,着实是件不明智的事,可她没法子,这个杀手知道女儿的去向,只要有一丝希望,她就不放弃。
荫棠实在太忙了,忙着和大房勾心斗角争家业、忙着做生意、忙着讨好魏王……还忙着应付那些莺莺燕燕,女儿的确是他亲生的,可……
她忘不了荫棠第一眼看到女儿时的表情,失落且无奈。
所以,她不能守在房里干等着,得做些什么。
禅房里充斥着血腥味和苦涩的药味,地上凌乱着堆沾了血的纱布等物。
此时的禅房,只有袁玉珠、丫头璃心还有那个重伤的杀手。
袁玉珠将袖子挽起,默默地拾掇满地狼藉,而这时,那个杀手刚刚上好药,手撑住墙,由璃心替他换上干净的僧衣。
袁玉珠余光扫了眼,这男人赤着上身,胸口绑了圈白纱布,隐隐有血渗出来,他看着瘦,但其实很强壮,身上布满了各种老伤旧伤,瞧着骇人得很。
“会不会很疼啊?”璃心一边替男人缠纱布,一边轻声问。
“当然了。”吴十三歪头,粲然一笑,俊美的面孔如孩子般纯真,眨眨眼:“可是姐姐你这么漂亮,我看见你呀,就不疼了。”
“去你的。”璃心的脸顿时红透了,轻手轻脚地帮男人穿上中衣,完全忘了,自己之前被这人一剑鞘打晕的事,女孩轻声问:“你是做什么的?叫什么?你是西域哪儿的人?谁把你伤这么重?”
吴十三脚底一个踉跄,佯装站不稳,歪在璃心身上,虚弱地喘气,勾唇浅笑:“姐姐你好关心我呦,我媳妇儿都没你这么细心温柔。”
璃心身子一顿,紧着问了句:“你、你成亲了?”
吴十三疼得咳嗽了几声,噗嗤一笑:“若是你嫁给我,我可不就成亲了?”
袁玉珠白了眼那贫嘴贱舌的男人,自顾自地将被单铺到小床上,手往平舒展,并未回头,淡淡说了句:“请先生不要戏耍我的婢女,她很单纯。”
“怎么,夫人吃醋了?”吴十三轻推开璃心,慢悠悠地往身上穿灰色僧袍,虽笑得轻佻,可那双眼睛却冰冷。
他从头到脚地打量袁玉珠,分析这个女人。
她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腰很细,不像生过孩子,肌肤养的细白,可见日子过得足够优渥;眉头紧蹙,眼睛微微发红,可见心事重重。
这种涉世未深的贵妇,就是笨头鱼,天下最容易上手的猎物。
吴十三手捂住伤口,慢慢地朝小床那边走去,坐下后歪头瞧向正整理枕头被子的女人,一笑:“瞧夫人铺床叠被如此娴熟,怎么,在夫家也要干活儿?还是……专精床上的活儿?”
面对这种直白的荤话,袁玉珠依旧面无表情,淡淡道:“我娘家不富裕,打小做惯了粗活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吴十三心里嗤笑了声,倒也不客气,脱掉鞋子吃力地上了小床,他扭头看了下身后,努了努下巴颏。
袁玉珠会意,忙找来两个枕头,垫在男人腰后,并且拉下被子,给他盖在了腿上。
“原来是这样。”吴十三接着讥讽:“贫寒人家的女儿能嫁到陈家那种豪门,要么貌相极美,要么有一技之长,你长得这么普通,嗯……应该是很会伺候人。”
袁玉珠依旧没生气,只是摇头笑笑。
“你笑什么?”吴十三剑眉一挑。
“妾身以为,杀手都是冷酷寡言的,可瞧着先生这般,倒像个油嘴滑舌的纨绔。”
袁玉珠拉了只小圆凳,端铮铮的坐到床前,倒了杯热水,双手捧着给吴十三递过去,笑道:“妾身与广慈寺的主持是忘年交,他不会将先生的踪迹说出去,既然妾身依照承诺,救下您,还请先生也告知妾身女儿的下落,若是来日寻到女儿,妾身必定重重地报答您。”
吴十三接过水,抿了口,面上的玩世不恭逐渐褪去,眸中散发着犹如野兽般的狠,语气也冷多了,淡漠道:“你与老和尚救下我,我告诉你三年前见过梅家大郎抱走你女儿的事,这是一宗生意,我想咱们已经完成了。”
袁玉珠火气顿时生起,呼吸急促起来:“那你晌午时是骗我?”
“极乐楼从不骗人,童叟无欺。”吴十三也不怕烫,将滚水一饮而尽,盯着女人泛红的眸子,冷冷道:“替找你女儿可是另一宗生意,三千两!”
“什么?”
袁玉珠噌地一声站起,暗骂这男人简直趁火打劫,她忽然想派人找到丈夫陈砚松,让他好好地拷打这杀手,重刑之下定能问出什么。
“不要想对我动刑。”
吴十三看出了女人眸中的狠劲儿,轻描淡写一笑:“我打小就进了极乐楼,经受的酷刑和狙杀数不胜数,我不会被你丈夫打服,若是将我逼急了,我可以选择自尽,那么,你这辈子别想见你女儿了。”
袁玉珠心怦怦直跳,暗骂这男人的眼简直比狼还毒,一番话就将她所有退路堵死。
她细想了半晌,定定地看着那杀手,眼泪不自觉地夺眶而出,却笑着问:“先生真能给我找回女儿?”
吴十三转着杯子玩儿,挑眉坏笑:“只要银子给够了,你就算想杀夫,我都能给你办到。”
“好!”袁玉珠一口答应了。
只要有一丝希望,别说三千两,哪怕要她的命,她都不在乎。
袁玉珠抹去眼泪,笑颜如花,蹲在小床边,仰头望着吴十三:“可是三千两不是小数目,给我两日筹钱,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