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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她能明白,口舌之快并不算什么能耐的时候,也就有一半的明事理了……
    娘娘,不早了,歇息吧。
    是苏泽,我看着她点点头道,后日就是回銮的日子了,咱们今儿个的安排都吩咐下去了么?
    苏泽想了想道,吩咐下去了,皇上那里还有些细节需得商议,不过费不了多大功夫,臣明儿个就去安排。
    我笑道,多亏了你,我如今老了,身子也不好。两个孩子也不省心,要不是有你,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娘娘言重了,臣伺候娘娘就寝。苏泽上来扶我。
    我笑到,不必了,你自去睡吧,今儿咱们都够累的。
    多谢娘娘体恤。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
    深夜,渡云桥边依旧是一列鳞次栉比的琉璃宫灯。
    照的溪水都是晶莹剔透的。
    方素白看着姗姗来迟的姑娘,上前握住她的手惊喜道,我以为你不来了呢,我都来了好一会子了。
    苏泽低下头不说话,方素白又道,怎么,皇后那里还是很忙吗?
    不忙 娘娘心情不好,我多陪了陪。苏泽道。
    方素白想了想才接着道,小泽,这么多年委屈你了,是我不好,但以后不会了。
    训民政要我交给皇上了,师傅曾经说得我也都做到了。如今我想问你,你,还愿意回宫吗?
    苏泽知道他的意思,有些害羞道,我,我自然要回去的,娘娘……
    不想方素白直白的打断她,不要回去了好不好,我打算向皇上告别,反正我在朝廷里也没什么官职,要走也容易。
    苏泽大惊道,皇上那样看重你,你不愿在朝廷当差吗?
    方素白摇头苦笑道,你们后宫明争暗斗的,前朝何尝不是如此呢,甚至比后宫更为严重。师父以前对先帝对朝廷忠心耿耿的,最后还不是落了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旁人更别说了,早年间的旧党曾经大权在握,最受圣上倚重,如今还不是七零八落的,死的死,贬的贬。
    便是后来的新党,扶持当今圣上,也一枝独秀了这几年,如今还不是让陛下不喜,如今铆足了劲儿的对付他们。
    皇上如今倒是倚重我们这些文人士子们,焉知来日怎么样?便是皇上一直看重,以后新帝登基也是另一番光景。
    我算是看透了,什么名利权位,都是假的。自己这辈子活的自在最是要紧。
    你跟着我走吧,我想带你离开京城,咱们去塞北看今年的第一场大雪,还能来年去江南看梅雨,我们从北到南看它个一遍。
    到时候你喜欢哪里了,咱们就在哪里买套宅子住着。你住的腻了咱们就去别处。你爱吃什么,我们就去吃什么。你要玩什么,咱们就去玩什么。我这几年也略攒了些家私,足够你我花用的,你道好不好?
    苏泽听着方素白的描述有些心动,她幼时囿于内宅,长大后又困在宫墙内。
    有生以来她都没有自由过。压根儿都不敢想那种她说怎样就怎样的生活。
    方素白的话像一副美好的花卷,戳中了她心中最隐秘的渴望。
    让她来不及思考便道,好。
    方素白大喜,立时将她抱在怀里。
    低声道,我就知道你同我的心是一样的……小泽……
    既如此,你明日便同皇后说吧。你伺候了她这么多年,她会成全你的。
    苏泽一惊,她突然想起了那个爽利爱笑,温和明朗的女子如今无奈愁苦的模样。
    当年她像郑烁那样大的时候,作为犯官之后充入掖庭,同当值的宫女太监哪个不是欺负她。
    是皇后将她带到身边来,对她悉心抚慰,好生照顾,她才活成了如今这样。
    那个偶尔暴躁却从不把她当奴才看的女子,那个同她说话总是,咱们,咱们……的女子。
    如今病弱憔悴,正被人虎视眈眈的谋算着,她怎好离去?
    思及此,她一把推开方素白的怀抱。
    一字一句口齿清晰的说道,素白,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
    为何?
    素白,我谢谢你这许多年一直等我,我也很期待你承诺给我的日子。
    但是我不能,皇后娘娘对我恩重如山,待我如同自己的亲妹妹一般,我不能这么不管不顾的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她如今又体弱多病,两位殿下也不在身边,我怎么能只顾自己?苏泽十分动容。
    方素白听了有些失望,那你不走了吗,你我如今已三十多岁了,这一辈子没有多少好时候了。你真的要把自己的后半生都扔在那个乏味无趣的后宫吗?
    苏泽道,对不起,我现在不能跟你走。
    现在不行,以后也不行吗?方素白不死心的接着问道。
    以后的日子我不知道,但是现在一定不行。苏泽十分坚定。
    方素白不语,只低下头去。
    苏泽见状有些不忍,只好又松口。
    待两位殿下各自婚嫁了,娘娘的处境好一些,那时,我便跟你,如何?
    见苏泽主动退让,方素白才道,好,我陪着你,陪着你等两位殿下各自成家。
    景效二十四年 冬 九月二十八
    在行宫里住了五个多月,如今终于要回銮了。
    走前我还是同皇帝一起,将这行宫里仔仔细细的又看了一遍。
    不知怎么回事,分明只是几个月,我却觉得,仿佛过了好几年一般。
    我为后二十多年,再没有哪一天如在行宫里这般舒心得意过。
    如今这日子到头了,我也该回原处了。
    一路颠簸,我倒没有再像来时一般昏昏欲睡着,反而好好儿的将这回去路上的景致看了个遍。
    苏泽笑道,娘娘今儿兴致好,终于不困了。素日里总睡着也不好,等咱们回了宫您可不能再像以往那般贪睡了。
    哦,那要怎样才好呢。我道。
    她想了想道,再不济,非是合宫请安的日子,娘娘早晨也得辰时起身。午间小睡不得超过未时正,夜里要早睡,最好不要秉烛夜读,娘娘如今年龄大了,就着烛火读书对眼睛不好。
    哎,行了行了,知道了。
    我一边掀起车帘子往外瞧,一边随口应付着。
    突然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扭头看她道,咦,苏泽呀,我秉烛夜读,那也是夜读了。你呢,你昨晚干什么去了,几时睡的?
    苏泽一听这话便紧张了,脸色粉粉的。
    睁大眼睛强硬道,自然,自然是从娘娘殿里出来便回去睡了,还能怎样?
    我煞有介事的哦了一声。
    又接着道,那倒是我多想了,不过你年龄也不小了,方素白那个小子怎么也不说提亲呢!
    有什么好提的,跟着他有什么好,我跟着娘娘见识的多了,轻易舍不得这女官的位份呢,让他自己加把劲儿再提罢。苏泽顽笑道。
    是这回事。
    一路车马辚辚,晃晃悠悠的。
    我撩起帘子瞧了一阵子又觉得累了,眼皮又开始发沉。
    我自己也觉得好笑,才刚信誓旦旦的,瞌睡虫便马上粘来了。
    苏泽倒是一直捡着些好玩的同我说,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这厢挨着进了宫,皇帝又派人传话说,让我自回去休息,余下的事他派人料理。
    好容易轻省一回我也不推脱了,便自己上了步辇要往寝殿走去。
    正走着时,路上有宫人回话说,贞嫔和怡嫔在殿里久候了,要问娘娘的安。
    我想了想道,且让她们各自回去吧,我这里刚落脚,要料理的事多,待明儿收拾好了再召她们说话。
    车马劳顿的,我实在是累的骨头都快散架了,我平日里虽然待见她们两个,这会子却是真的没精力再见了。
    苏泽见此也不再难为我。直待回了寝殿沐浴更衣完,她便懂事的出去了。
    我独个躺在内殿的榻上正昏昏欲睡的时候,忽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是有什么在地毯上摸索似的,像猫狗,但我从不曾养过什么宠物。
    我睁大眼睛坐起来仔细听着这声响,忽地看见从床榻边露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来。
    只见这只脑袋摇摇晃晃的费劲从床底下钻出来,回头朝目瞪口呆的我笑了笑,娘娘安康。
    我气的不行,伸手抓住一个茶碗朝她砸了过去,滚出去!
    此时天色尚早,但因着我要睡觉宫人们将帘子都放下了,殿里光线昏暗,只我床头放着一盏琉璃灯,散出淡淡的柔和光晕来。
    阿扎盘着腿坐在床榻近旁的毯子上低着头不说话,一边听着我雷声大雨点小的责骂与教诲,一边伸出胖胖的手指头扣那毯子上的金色丝线。
    我盘着腿坐在床榻上,一边气急攻心的训斥责骂,一边掰着手指历数她悄不声儿吓我的次数。
    阿扎,你年纪不小了,怎么还这么胡闹呢,你趴在我床底下是预备要做什么呢,往日我念着满宫嫔妃里你最年幼从不罚你,可你如今也十四了,瞧瞧你做的这是什么事?
    你是鞑靼的公主,悄不声儿趴在皇后的床下,要让有心人知道了,给你扣一个意图行刺的罪名儿,你还活的成么?
    一听这话她才倏的抬起头来,睁着圆圆的眼睛惊慌道,我没有,你知道的……
    我知道又怎么样呢,旁人不知呀。
    那你会告诉旁人么?
    唉我叹了口气,抬手倚靠在床头幽幽地说道,这要瞧着你自己了,你往后循规蹈矩的我自然不同旁人说,再像今日这般,我便将你交出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行了,别杵在那儿了,同我说一说,费这么大劲儿见我做什么呢,可是谁欺负你了?
    见我如此说,她才挨着我的床榻旁边重又盘腿坐下来,轻轻地将毛茸茸脑袋搭在我的木榻边缘上,显得安静而委屈。
    琉璃灯盏的光晕照在她婴儿肥的脸庞上,仿佛还有一层生涩绵软的小绒毛折射出暖融融的光芒。
    她安静又熨贴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从前太后养过的一只白猫。
    我承认这一刻又心软了,我边伸出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头,边道,既是没有委屈,又为何要这样急着见我呢。
    她安静的靠在床沿不说话,良久才道,娘娘睡吧,我在这里给您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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