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头,看到废后寝殿角落的花瓶里,插着一枝娇艳欲滴的红梅。
第5章 青梅竹马
我骇得后退一步,阿柳与冯静仪同时扶住了我,冯静仪道:“皇上,陈昭仪像是吓着了,不如妾身先陪她回去?”
皇上看向我,我脸色苍白,被阿柳扶着,似是站都站不稳了。
“到底是年纪小,不经事,罢了,嫔位以下的都回去吧。”
我回到晴芳殿,顺子他们正在殿内烤火,见我来了,忙迎上来,顺子道:“主子可吓着了?其实这种事在宫里是很常见的,宫里头天天都要死人,只是这回死的是个有身份的,才让主子瞧见了……”
阿柳道:“顺子,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冯静仪拉着我往晴芳殿里走,一边走一边道:“你们都去我的游芳殿烤火吧,我跟你们主子有话要说。”
冯静仪进了晴芳殿内殿,还四处检查了一番,确认门窗紧闭,才坐下来,道:“你是不是怀疑二公主曦害了皇后?”
我道:“有一点,但又感觉不像,现如今两大派系,一个废后一个淑贵妃,二公主得罪了淑贵妃,又搞死废后,她图啥呢?”
冯静仪道:“不错,你还算有点脑子,你知道吗?二公主有个青梅竹马,是禁军统领裴元福。”
“那驸马岂不是头顶带绿!”
“绿你个头!”冯静仪翻了个白眼,道:“裴元福单恋二公主,但二公主对他没有男女之情,最后挑了当年最能言善辩且俊美的探花郎,如今的礼部侍郎周然,因为二公主曾立誓要游遍天下名山大川,周然也有此志向,二人志同道合,琴瑟和鸣。”
“那禁军统领裴元福……”
“裴元福至今未娶。”
“哇哦。”我道,“好一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才子佳人戏。”然而心里却没有什么八卦的欲望。
“二公主除夕宴迟到,肯定不是为了去给淑贵妃采那什么梅花,绝对是探望皇后去了,而且是裴元福给她开的路。”
“这我知道,但皇后为什么会自杀?”
冯静仪叹了口气,道:“大约是觉得生无可恋吧,家族覆灭,情敌上位,二公主已经出嫁,三皇子年纪尚幼……只要她活着,二公主和三皇子一定会一直挂念她,经常看望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淑贵妃逮住了。你看她死时皇上那个反应,皇上对废后的感情绝对不一般,他们俩肯定有情况——唉,可惜我进宫晚,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不不不,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
“是吗?”
“你要对自己有自信,你再早点进宫,太后的情史都要被你给挖出来了。”
“嗯……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陈枸枸,你入宫前,有没有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暗生情愫的对象?”
“没有。”
“这么果断?哪怕只有一点小暧昧也算啊。”
“没有,滚!”
“好吧。”
我长姐都能有青梅竹马的沈辰,我当然也会有情愫暗生的对象。
住我家隔壁的裴元芳那小子,幼年时为了摘我家长出墙外的杏花,一时不慎,跌落在我家院子里。
彼时,我正因为长姐跟沈辰玩不带我,蹲在杏树下哭泣,连院子里多了个人都没发现。
裴元芳见我哭得伤心,想像个大男人那样,掏出手帕给我擦眼泪,结果因为他摔得太狠屁股太疼,眼泪鼻涕止都止不住,反而弄脏了我三条手帕。
据裴元芳说,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跟自己一样小的女孩子。
裴元芳只有一个哥哥裴元福,家中丫鬟最小的也有十二岁了,全家人都拿他当孩子逗,活得十分没尊严。
只有我,把裴元芳当成平等的玩伴。
没办法,谁让我们一样小。
第一次见面,裴元芳就搞脏了我三条手帕,还忽悠我去偷了陈家地窖的梯子,我们两个叠起来都没梯子高的小屁孩,吭哧吭哧把梯子弄出地窖,搬到院子里,又架到围墙上。
裴元芳顺着梯子爬回家,骑在墙头跟我挥手告别,结果又翻身摔了下去。
我隔着墙,都能听见裴元芳痛苦的哭嚎。
我长姐其实只比我大几个月,却因为家中长女的头衔,故作自持老成,有什么刺激的活动都不带我,像什么城隍庙探险,春风楼看花魁……都只跟沈辰去,惹得我很是伤心。
自从认识了裴元芳,每次长姐只跟沈辰玩时,我就去找裴元芳,我们都觉得自己是因为年纪小被歧视,彼此同病相怜,关系非常好。后来我把裴元芳介绍给长姐,于是我们偶尔也会四人行。
我跟裴元芳一起玩的时间,不比长姐与沈辰的少,既然长姐跟沈辰是青梅竹马,那么我和裴元芳,应当也能算得上是两小无猜。
然而我长姐跟沈辰早早就捅破了窗户纸,沈辰许诺说要建功立业娶我长姐时,我跟裴元芳还和小孩儿过家家似的,今天送糖人,明天送糖糕,就是不往胭脂水粉香巾罗帕的男女之情方向发展。
结果,我祖父就被封了爵。
我想,我恐怕这辈子都见不了裴元芳一面了,小时候没捅破的那层窗户纸,如今长大了,也就不必再惦记,至于李氏二公主那些事儿……反正跟我也没什么关系,还是不想为妙。
冯静仪一波八卦,成功唤醒了我的往事,我当晚居然破天荒的失眠了,天蒙蒙亮时才睡着,还做了个梦,梦见我和裴元芳初见的场景。梦里裴元芳是个小孩子,我却已经是个大姑娘了,穿着入宫时那套桃红色宫装,蹲在地上看裴元芳哭,我一抬头,看见一枝出墙的红杏……
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我被吓醒了。
天已大亮,外面传来冯静仪的声音。
“这太阳都晒屁股了,你们家姑娘还没起来?须知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嫔妃遇皇上,当年是哪位嫔妃来着,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给皇上做早膳,天天拎着食盒等在皇上上朝的路上,皇上甚是感动,一时恩宠极盛……你们姑娘这样可不行,待我进去弄醒她。”
我一脸无语。
“不用进来了,我已经被你吵醒了!”
青藻宫的游芳殿也不知是怎么建的,冬冷夏热,前几天太阳刚升起来时,游芳殿院子角落还会有点阳光,现在就直接不见天日了。而我居住的晴芳殿,殿如其名,日照丰富,于是冯静仪自解除禁足后,就天天往我这跑。
“你果然醒了!”冯静仪道:“我就说嘛,我这么大的声音,你又不是猪,怎么可能还睡得着?阿柳,你不要把你们姑娘想的太懒了。”
我暴起了:“阿柳,进来!”
阿柳应了一声,还不忘回冯静仪道:“我们姑娘才不是猪,我们姑娘只是比较能睡。”
冯静仪:“呵呵。”
阿柳进来为我梳洗一番,因着是新年第一天,还特意给我挑了件绣着迎春花图案的衣裳。
晴芳殿院子里残雪未消,冯静仪踢不了毽子,不知从哪儿搞来一副六博棋,我们俩玩了一天,仍意犹未尽,约定明日再战。
第二天一早,我和冯静仪用过早膳,备好瓜子点心茶水,把棋盘摆好,刚开第一局,淑贵妃就派了人来传话,说太后病危。
老人家有忌讳,轻易不说危字,一旦派人传话说病危,基本就是太医已下了诊断,该准备后事了。
我和冯静仪各自换了件素雅的衣服,发式妆容都尽量简洁,然后才匆匆出门,赶往慈宁宫。
淑贵妃和几个嫔妃坐在慈宁宫外殿,每个刚到慈宁宫的嫔妃按例都先要去寝殿看看太后,不过都只是站在门口扫一眼,免得一堆人涌进去扰了太后休息。
整个慈宁宫,都萦绕着一股苦涩的药味,太后寝殿的药味最为厚沉深重,我只是远远地站在门口,都感觉嘴里发苦。
太后躺在床上,正在昏睡着,三皇子跪在她床前,太医在一旁愁眉不展,嬷嬷时不时用手帕拭泪。
当年我祖母也是如此,外面冰雪世界,房间里却是温暖苦涩的,只是太后的寝殿比祖母的卧房要华丽一些。
我和冯静仪只看了一眼,就转身去了外殿,跟一堆嫔妃们一起坐着,坐了好一会儿,皇上才来了,身上还穿着朝服。皇上勤政,不让后宫的人进朝堂,他应当是下朝后才知道消息,匆匆赶来。
太后是皇上生母,又亲自抚养皇上长大,母子感情甚笃。皇上一来,淑贵妃就站起来,迎上前,安抚般握了握皇上的手,柔声道:“皇上别担心,太医们都在想法子呢。”
太医又不是阎王爷,哪有逆天改命的本事?
看来太医们又要“陪葬”一波了。
我跟太后本就不熟,尤其太后还在御花园吓过我,我对她感情就更淡漠了,此时此刻,我除了有些怅然外,几乎不觉得悲伤,幸而慈宁宫这股药味,让我嘴里发苦,表情也显得沉重了一些。
皇上在太后那待了好一会儿,才出来给淑贵妃下了指令。
“召皇子公主进宫,与后宫嫔妃一同侍疾,挑几个有福之人,和三皇子一起为太后抄经祈福。”
“是。”
好巧不巧,我就是个有福之人。
那小太监道:“陈昭仪,您祖父是高寿之人,又为朝廷效力多年,恩惠百姓,积德行善,您是他孙女,又蒙圣上荣宠,受封昭仪,您不是有福之人,还能谁是呢?”
我一脸无语。
我谢谢你哈。
我从前在家里,也不是没抄过佛经,但都是在犯了错以后,被祖父罚抄。祈福用的佛经跟受罚时抄的佛经又有所不同,抄经祈福,需得心诚,心诚则灵,而心诚这种东西,难以检测,但又有迹可循。
按宫里的规矩,诚心抄写的佛经应字迹工整,无错字,无涂改,无污渍。
且多多益善。
皇上还特意赏了我一套极好的文房四宝。
冯静仪幸灾乐祸地笑着,把我送到佛堂,阿柳依依不舍地松开我的手。
佛堂圣地,阿柳不能陪着我。
我走进庄严辉煌的皇家佛堂,与坐在蒲团上的三皇子四目相对。
第6章 佛堂祈福
三皇子年纪虽小,坐姿却很端正,神色也恭谨,搞得我也不好意思歪七扭八地坐着了。
我和三皇子一人一桌案,在佛堂里相对而坐。不得不说,废后虽然最近总被嘲无德无才,但她教养出的两个孩子,却是极好的,二公主曦灵动活泼,三皇子焕沉稳早慧,在养孩子这方面,她其实是一个称职的皇后。
我沉下心,抄了三十几页佛经。
然后我就困了。
我万万不能在佛堂睡过去,为了让自己清醒过来,我站起来,装模作样地踱步到三皇子身边,拿起他抄好的佛经看了看。
三皇子目不斜视,落笔不停,一点儿也没被我干扰。
我道:“三皇子小小年纪,就写的一手好字,实在难得。”
我这话丝毫没掺假,三皇子的字的确非常好看,完全不比我这个成年人差。
三皇子停住了,他放下笔,才道:“多谢陈娘娘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