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的尽头,又是一枚写着沈叙的牌子,不起眼,但我一眼看到了它,我抽身走过去,在沈叙的牌子旁边发现了自己的。
一枚,再一枚,我往后退步,在红线与木牌的丛林里,像无头苍蝇那样团团打转,又一枚,抬手轻碰,那木牌便在原处晃出一个圈。
“原来,我们许了这么多愿望啊......” 我说,“多得我吓一跳。”
[常存]
[不思]
[顺时惜物]
......
[回来]
回来?什么回来?我丢了什么?谁要回来?
没头没尾,我也记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了,有几枚牌子明显很旧,生产批次的关系吧,我眼花缭乱地找着,光线凝固在空气里,直到我的后背撞上沈叙的胸膛,他举着两枚崭新的木牌,微笑:“再许一个么?”
“湿婆会觉得我们很烦。” 我说,接过雕花木牌,流畅地写了一个[但愿人长久]。
“你没有愿望吗?” 我问一动不动的沈叙。
沈叙深深地看着我,“没有,我的这张就写你的名字吧,写谁湿婆便保佑谁。”
“你写我的名字,我就要写你的名字。” 我说,再跑去买了一个。
于是,“商谨”和“沈叙” 肩并肩,栖身在最大的一片树荫下,风雨不侵的地方。
挂完木牌,我们迈出金庙,那印度老人又在汲水了,他身边,只着一条内裤的青年一跃而下,在浑黄的恒河中冒出头颅,抹去脸上的水,痛快地低吼了一声。
他们用恒河水做任何事,在印度,神圣性和清浊程度毫无关联,就像他们的沐浴场和火葬场共用一个单词一样奇妙,我居然有些欣羡地看着河中洗澡的青年。
“泡在恒河里,是变干净?还是变腌脏?” 我思考着。
“重要的是,你相信什么。” 沈叙松松说着,不是提问的语气,但我依然回答他,“变干净。”
“想不想变干净?”
我闭紧嘴巴, 斟酌地看向随时随地都能翻搅起泥沙和秽物的河水,很没种地说,“可以换个地方吗?”
沈叙在河堤边蹲下,问老人印度最好的恒河浴场在哪里。
“去加尔各答!去那里吧!” 老人直起腰,抱着铜壶大声回答,金属凹面聚着太阳光,刺得眼角发烫。
第10章 汁
[Rasa].
我在地图上寻找加尔各答,新德里在这头,它在那头,我用手掌丈量,刚刚好一个半,恒河分出四条大支流的那一个小黑点,正是加尔各达。
坐飞机赶去加尔各答泡澡的人也只有沈叙和我了,到达恒河浴场时天色不佳,大雨将落未落的迹象,我们把钱交给木棚子里的看守人,裹着浴巾(真是游客的做派)踩到了沿河的泥沙上,河面黄蒙蒙的,我迎着风走,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追究脚下的物质成分,退堂鼓一旦响起来,就前功尽弃了。
刚才在更衣室,我纠结要不要连内裤也脱了的时候,沈叙已经坦然地一件件脱了个精光,那物蛰伏着,并不如同他的长相一般斯文有礼,我匆忙别开头,沈叙在我后面轻笑。他这样随心所欲,倒显得我小气起来,于是学着他,三下五除二脱光,想想不对劲,赶紧抓了条浴巾裹上。
恒河的表层被大气温度烘得暖暖的,可越往深处走就越凉,我紧抿着嘴唇,尽量不让河水流入口中,沈叙上半身仰躺在水面,头发一半漂开,一半扭曲着沾在脸侧,他从眼皮子底下瞧着我,说小谨,放松一点。
“这一口喝下去,可能会喝掉一百多个印度人。” 我困难地吐气,“总觉得哪里怪怪。”
“吃再多印度人,也变不成印度人呐。”
“万一呢?” 我仰着头,“明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印度人,只会说‘呐嘟利’的印度人。”
“那怎么办?” 沈叙顺着我的思路,“和护照照片对不上,回不去了。”
“留下来,在湿婆旁边找一份工作,打扫卫生什么的。”
沈叙笑了两声:“你觉得清洁工在印度很吃香吗?”
“说着逗你玩的。” 我反而认真思索起来,“清洁工当然赚不到钱,不过兜售瑜伽课程好像挺赚的。”
“中国人果真是天生的生意人。” 沈叙调侃道,“我也爱钱。”
“是吗?沈老师当我向导,可没收我钱。”
“你不一样。” 沈叙在水里直起身,拆开了一包塑封的洗发水,搁到掌心里起泡。
“沈叙啊……” 我乖顺地低头,任由他轻柔搓弄头发,“你知道吗,你的破绽多得像蜂窝球。”
身后静悄悄的,洪大的水流齐头并进,却只是发出轻微的簌簌声,沈叙的手缓慢地动作着,从头皮转移到肩膀,接着有什么温软的东西擦过耳垂,我们藏在水面下的身体若有若无地相撞,我无法同时兼顾感知触碰和保持自然,索性闭上眼,让随便哪个部位随着流水去漂逐。
我记得沈叙刚进学校课题组当组长的时候,因为年轻,很多教师不服他,当面或者背地里阴阳怪气,这些他都没有和我说,我自己偷偷看他聊天记录才知道。以前总觉得教师嘛,从学校到学校,环境会单纯些,但看起来情况并非如此。有差别就有对立和战争,在沈叙的人生经历当中,打压和孤立几乎无处不在,所以我时常想,这到底是命格使然,还是社会的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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