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走后,萧泽便又冷着脸唤来王怀德。
守在殿外的太监王怀德一进殿就察觉到萧泽的气场不对,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莫非是自己擅自改口谕的事暴露了?
但很快他又镇定下来,皇上根本就不在乎废后生死,但不会为废后之死计较。于是,他赶紧低眉顺眼问:“皇上有何吩咐?”
殿内的幻象还没散去,清晰地记录着秦皎的行踪。萧泽不信鬼神,冷冷问道:“秦皎真的死了?”
王怀德不知萧泽为何这么问,但可以肯定的是萧泽这话、这语气听不出对废后有任何感情。
王怀德放下心来。
他是亲自见秦皎咽的气,而且鸩酒是宫中最毒的酒,他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谁饮了鸩酒还能活。
退一万步说,即使秦皎没死透,那消息也不可能这么快传到皇上耳朵里。
王怀德便回:“是的,奴婢亲自确认过她已无气息。”
萧泽却只是冷笑,王怀德口中那个已无气息的女人现在正生龙活虎地走在一条光怪陆离的街上。
他不知道那个突然出现的直播系统是什么东西,但眼下他必须弄清楚秦皎的生死。
萧泽冷着脸,“带路,我要去看秦皎的尸体!”
外面正是狂风暴雨,还伴着惊雷闪电,王怀德迟疑了一瞬,劝道:“皇上,天色已晚,风雨也大,不若等明日再去……”
萧泽却睨了他一眼,“你在心虚什么?朕今晚就要见她的尸首!”
王怀德不经意对上萧泽冷沉的视线,赶紧低头应是,又命人备上车辇和伞等。
一群人浩浩荡荡,朝着东南方走去。
皇宫东南角的护城河汇入了不少雨水,王怀德等人到了抛尸处,却没见着秦皎的尸体,顿时就傻了眼。
萧泽也不顾天上正刮风下雨,走出车辇,一步步走向王怀德,“尸首呢?”
王怀德吓了个哆嗦,好在他很快找回了理智:“大概是雨水冲刷到河里去了。”
“那就给朕搜!朕死要见尸!”萧泽并未因此而退步。
王怀德心中惊惶忐忑,却也无奈,只好命人下河打捞,禁卫军首领也带了一批人马在岸上四处找寻。
暴雨还下个不停,连宫灯都快要被风雨熄灭,皇上执意找废后尸体,无人敢劝阻,也无人敢揣度天子心思。时不时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映照着一众被雨水淋湿的太监、侍卫,在这风雨夜显得格外阴森诡谲,有些胆小的甚至吓得腿打颤。
萧泽站在雨中,遥遥望着雨中的那个“直播系统”,这东西一直追随着他,无论他去哪里,总会出现在他前方,还不受任何介质影响。
此时画面里的秦皎已经来到一处高耸入云的……高楼前,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那里有很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物,萧泽目不转睛地看她用手摸了下门,便进入了一处……房间。
房间不大,还不如皇宫随便一休憩之处宽敞,在秦皎入门一瞬变得明亮异常。
莫非这便是她的妖法?
萧泽活了二十余年,可没见过什么妖魔鬼怪,他这是不信这些的。
秦皎穿着一身奇装异服,披头散发,隔着重重雨帘望去,竟有种难言的慵懒朦胧。萧泽不由得想起以前的秦皎,美是美,却像有毒的罂粟,让人喜欢不起来。
不过画面中的秦皎没了他记忆中的尖锐,反而多了一种秦皎生性厌恶的散漫轻浮。
仔细一对比,这女人除了一张脸之外,并无一处与秦皎相同。
他盯着画面里的女人看了许久,但很显然画面里的人没有任何察觉,也就是说画面里的“秦皎”看不见他。
那这个女人,真的是秦皎吗?她和秦皎又有什么关联?为什么自己能看到她?又为什么只有自己能看她?
还是说秦皎这女人对自己的执念死后都消散不去?
正待他试图叫人把这画面打碎时,画面忽然又变了。
秦皎消失,冰蓝色字幕出现——为保护直播对象隐私权,直播暂停,稍后开放,敬请期待。
随后,字幕随着一道“嘀嘀声”消失。
空中恢复漆黑,只剩漫天夜雨。
众人还在寻找秦皎的尸首,萧泽抿着唇,一言不发,气场凌人,众人不敢有任何懈怠。
早知道皇上还要检查废后的尸首,王怀德说什么也不敢随意抛尸,他现在后悔不迭,也猜不透对废后深恶痛绝的皇上为何会下这样的决定。
这雨夜又冷又黑,护城河的水也不浅,还指不定废后早已被冲走。
众人打着灯笼找了许久,最终禁卫军在路边一小土沟找到了一张草席,以及一身破碎不堪的衣物,不远处还有血肉模糊的骨头。
萧泽听闻找到了尸骨,正要过去看个究竟,不料却被禁军首领武俊逸拦住了:“皇上,尸体已被鬣狗啃得只剩骨头……还是不要见为好。”
“朕要亲见!”萧泽不信邪,他一定要确信秦皎之死的真假,便抬步走过去。
小土沟里散落着草席,路旁有撕碎的衣服,而在一草丛里,七零八落地分散着几块人骨,地上的泥里还有残留的肉块。
确实惨不忍睹。
就算是上过阵的将士,看着这一幕也颇感不适,胆小些的小太监更是看都不敢看。
秦皎出身贵胄,半生尊荣,定是没想过死后会落得这么惨。她的心比天高,想必对自己怨恨至极,所以才会装神弄鬼搞个什么“直播系统”跟随自己吧?
萧泽面色冷沉,“王怀德!”
王怀德战战兢兢,赶紧上前。
“朕让你去劝秦皎出宫静修,你就是这样处理的?”
王怀德心知不妙,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奴婢有罪,是奴婢办事不力,请皇上开恩。”
伴君如伴虎,萧泽让王怀德端鸩酒去给废后两条选择,出宫进修或者死。如今废后已死,皇上却要追究王怀德的责任。
萧泽想起画面里那个明艳动人的女人,再看这荒野一堆惨不忍睹的尸骨,心中也不禁动了怒。
纵使他不爱这女人,但这女人好歹也陪了自己十年,就算养条狗,也有了感情,这些下奴竟敢如此作践她!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萧泽杀心顿起,厌恶道:“来人,将今天处理秦皎尸体的人一并就地斩杀!”
王怀德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赶紧磕头求饶,但向来倚重他的帝王却变得无比冷酷,带刀侍卫一刀一个,将几名太监斩杀。
凄厉的求饶声和惨叫声被雨夜吞没,很快消声殆尽。
萧泽怒意稍缓,道:“秦皎好歹是秦国公的嫡长孙女,秦家有错,但念在秦皎对朕一片真心,朕还是希望她入土为安。武将军,好好收拾秦皇后的尸骨。”
接到烫手山芋的武俊逸硬着头皮道了声是。
萧泽安排完便打道回宫,空旷的荒野又恢复了宁静,雨水冲刷着地上的血水混成了一条血河,一路蜿蜒到护城河畔。
城外一偏僻农庄。
一对祖孙正在灯下清理一具女尸,女尸被粗暴拖行,又在泥水中浸泡过,身上磨掉了不少皮,混着泥水脏兮兮的,着实凄惨。
十一二岁的小少年十分不解,“姥姥,皇后娘娘真的是坏人吗?他们都说皇后娘娘做了很多坏事,罪有应得。”
老人听后手上动作一顿,看着小少年单纯的眼道:“孩子,须知三人成虎,他们连皇后娘娘的面都没见过,又如何知道皇后娘娘是好是坏?但皇后娘娘救过我们的命,又教我们生存之道,是我们的大恩人,如同你的再生父母,这份恩情我们要永远记住,不能当忘恩负义之人。”
少年倒懂不懂地看着头发花白的老人,点了点头,“姥姥,我明白了。皇后娘娘是我们的恩人,我们不能说她的坏话。”
“姥姥百年之后,你也要记得像对待父母一样给皇后娘娘祭拜,她生前我们没有报过恩,死后这些礼节可不能忘。”
“嗯,姥姥,我记住了。”
“孙儿真乖,还有切记今晚之事千万不可对外人道。”
“嗯。”
皇上一行人回到皇宫,已是深夜。
温婉还未入睡,贴心地给萧泽备好了热水,上前伺候。
不过今晚的萧泽却无心让她伺候,打发她回自己的寝宫,“今夜朕想一人静静。”
温婉心中患得患失,面上依旧温柔:“皇上可是为秦姐姐的死而伤怀?你心中若有事一定要给臣妾说,臣妾也想替皇上分忧。”
萧泽眉心微蹙,“秦皎之于朕,不过是颗废棋而已,朕岂会为一颗废棋伤怀?你也别多想了,下去罢,朕只是累了。”
温婉听他说得如此深恶痛绝,心中方好受些,又见天子一脸疲态地闭上了眼,便只好离开。
萧泽靠在汤池边,合着眼养神。
秦皎恨的人是他,所以特地来烦他的生活,这个女人生前缠着自己,连死后还不肯甘心。
哼,他倒要看看她能折腾出什么来。
就在萧泽养神之际,直播系统又出现了。
萧泽睁开眼,便见秦皎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出现在画面上。
她脸上不知贴着什么,白得跟鬼一样,吓得萧泽差点叫侍卫。不过确定对方没有杀气也看不见自己后,他才平复心情,看也懒得看,继续闭眼养神。
秦皎回来后终于洗了个舒服的澡,天知道她在那冷宫过得是什么非人日子,一年半载都洗不了一次澡,还有跳蚤老鼠这类可怕生物。
敷完面膜,她在镜子面前静静地欣赏了自己一会儿,然后去客厅拆开为自己买的蛋糕。
全新的人生需要一个新的开始。
她把蜡烛插在蛋糕上,然后双手合十,对自己说出祝福:“祝我重生快乐,自由万岁!本仙女终于摆脱萧泽那个狗逼暴君了!”
正在闭目养神的萧泽狗逼暴君听到这话,顿时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男人目光灼灼,盯着画面中的女人。
女人神情放松,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唇角微扬,合着眼一副虔诚的模样。
这个人是秦皎,但又和他熟知的秦皎大相径庭。
秦家嫡长女秦皎年少起就爱慕他,一生都为他而活、为他拈酸吃醋,虽心眼比针小,但也好歹出身名门望族,断不会说出“狗逼暴君”这等粗鄙之语。
萧泽自幼聪慧,文韬武略不在话下,且胸有抱负、仁政爱民,虽不敢自诩千古明君,但也从未有人骂过他残暴无度。
秦皎岂敢用“狗逼暴君”这种粗鄙之语骂他?!
萧泽眯着眼,眼底如淬了寒冰,连这温泉里的暖意也仿佛跟着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