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如曜眸色沉了几分,心中蒙上几分难言的闷,但几秒后他再次一把揽住顾之行肩膀,狠狠捏了捏又拍拍,“没事,今天过后,一切都过去了!”
顾之行抬头看天,墨蓝的天色褪去阴翳,浮出几分清透的光芒来。她眸中却透出几分怅然,“会过去吗?”
周如曜和她结束对话偷溜出顾宅回到家时,面上仍忍不住泛出点笑意。
现在才五点十分,应该还可以再睡几个小时。
周如曜这么想,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腿一蹬床又起了身。
他站起来,没忍住拥住空气,轻巧地转了半圈。
天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映房间内,他舞步轻盈地踩碎光芒,几分钟后,他一转身直直栽倒在床上。
周如曜的脸蒙在被子里,好半晌,轻轻地笑了声。
九点四十,葬礼已经快开始了,也不知道是天公不作美还是葬礼总是应该伴随着坏天气比较有气氛,淅淅沥沥的雨降下了。
宴会厅里的致辞显得十分沉闷,顾家长辈们的冗长致辞后,环节正式到了下葬,接着会由顾家的小辈们出面带领宾客一起默哀以及上香。
顾家的墓园前,周如曜听见主持葬礼的人道:“顾家长孙顾之行,出列。”
他雀跃地抬头,随后,这三两分雀跃烟消云散。
西装革履的男人们举着黑色的伞,形成一小片黑色的洋流,被众人簇拥的顾之行两手抱着檀香木制的骨灰盒。合身的西装愈发衬得顾之行面如冠玉,长身玉立,淡漠从容中自有几分卓越清贵。不过奇怪的是嘴边似乎有一道浅色的细长伤口,但这反而平添了几分不羁的散漫。
顾之行甫一出现,周如曜边听见了身边的小声惊叹。
在遥遥的人群中,顾之行路过了他,他们对上视线。黑色雨伞的相接下,编织得细密的雨幕中,湿润寒冷的空气里,他们都看不清彼此的神情。一切都如同被洇开的水墨画一般模糊不清。
视线相接不过刹那,周如曜看见她挺直如松的背影径直地向前走着。
环节结束,宾客们应该回到宴会厅了,接下来是乐队的歌舞表演。
顾之行走了几步,对着身边的众多保镖道:“你们先走吧,我去父亲那里再上柱香。”
待他们离开后,顾之行回头走到父亲的墓碑前半蹲,捻起一炷香。
随后,她闭上双眼,双手合十。
细密的雨丝落在她发梢、脸上、身上,带来几分阴冷的诗意。
几秒后,这不断持续的湿意却停了。
顾之行睁眼抬头,却见周如曜正在给她打伞,自己却淋着雨。
他静静地看着她,额前的黑发湿成绺,黑眸沉沉。
一片沉默。
她与他对视几秒,起身站定,“我改变主意了。”
周如曜“嗯”了声。
顾之行又道:“这不也挺好的,毕竟——”
“阿行。”周如曜打断她,又弯起来了那双黑眸,笑得春风满面,“你好严肃啊,我真不介意。听你妈的话也好,另起炉灶也好,无论你怎么选,我都站你这边。”
周如曜抽出胸前的手帕,小心绕开她脸上的伤口拭去水迹,“这伤口,嘶,我看着都疼。”
顾之行煞有其事地道:“她指甲缝里都是我的肉了吧。”
周如曜:“私藏小零食是吧?”
顾之行:“……”
她又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另起炉灶?”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吗?”周如曜顿了下,又说:“你想好了吗?”
顾之行本想问他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听到他后半句便道:“没有,莽就完了。不过你既然支持我,也不能光嘴上说说,整点实际行动。”
周如曜想了下,收起了伞,这下,被拒之门外的伞便又肆意洒在他们身上了。
他如举剑般举起了伞,颇有些滑稽地行了个骑士礼。然后便迅速打开伞,举到顾之行头上,目光灼灼,“献上忠诚,怎么样,够意思吧?”
顾之行挑眉,“不错,赏!”
周如曜弹了舌头,挤眉弄眼,“谢陛下!臣定当誓死效忠!”
顾之行:“不用,你把你前几天开箱开出来的新枪皮送给我就行。”
周如曜:“昏君!我即刻谋反取你狗命!”
顾之行:“你连枪皮都不给我,你算什么骑士!”
周如曜:“有没有可能是歧视。”
顾之行:“怎么跟我混这么久,连我半点幽默感都没有。”
周如曜:“……”
好一会儿,顾之行轻声道:“如曜,谢谢你。”
他没有说话,眉语目笑。
有什么好谢的呢,从年幼时他得知她的身份开始,他们早就是这个秘密的同盟者了。
“阿行——你——你是——”
“听着,这是场意外,你不许——”
“……可是——”
“如曜!不要问了,出去!”
“好。”
“保守住这个秘密,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
“那我就当你胸前长肿瘤了,可以吗?”
“……”
年幼时的对话蓦然在他脑中响起,周如曜没忍住笑出声。
顾之行有些莫名,“你怎么了?”
周如曜:“没事。”
雨仍旧下个不停,周如曜的肩膀湿了一大片,湿漉黏腻的衣服贴着他的手臂。他不甚在意甩了甩肩膀,目光灼灼地看向顾之行的侧脸。
在这个牢不可破的同盟中,她是他亲密的同窗,珍重的兄弟,效忠的领主。
是他爱意无前生长,无望结果的挚友。
周如曜醒来的时候,视线模糊了下,眼角有些湿润。
他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让他一时间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
接着,周如曜听见顾之行烦躁的“啧”声,他顺着生源看过去。
顾之行穿着海绵宝宝的玩偶睡衣,窝在电视屏幕前,捏着手柄身体晃来晃去。
他笑了下,起身走到她身后,一把从背后搂住她也跟着她晃来晃去。
顾之行手一抖,屏幕中的角色没打出连招,ko两个字母瞬间跳出。
她晃了下肩膀,转头,“好粘人。”
周如曜龇牙咧嘴,用脑袋撞了下她的头,“我做噩梦了。”
顾之行内心“咯噔”一声,心有余悸,“啊?不会吧……”
高中的往事已经过去多年,但仍然给她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周如曜笑出声,却又没说话,只是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将她扶了起来。
顾之行蹙眉,“你干嘛?”
周如曜:“陪我跳舞。”
顾之行:“……?你有病吧?”
周如曜:“你之前答应过,生日会第一支舞跟我一起跳的。”
顾之行皱着脸,想了好一会儿,终于从脑中翻出来这件事。
顾之行:“不是,那会儿我还是个男的好吧,两个男的跳舞也太怪了吧?”
周如曜:“但你明明说好了我是你男伴的!结果你还是跟小姑娘跳了!”
顾之行:“你讲道理好吧,就算不考虑我当时的身份跟你跳舞gay不gay,你也得考虑我没练过女步这事儿吧?!”
周如曜:“我知道你不会跳女步,但我会跳啊!”
顾之行:“……?”
周如曜哪管这么多,一把搂住了她“粗壮”的腰部跳了起来。
伴随着游戏的特效声,身形臃肿的派大星与海绵宝宝在客厅里被迫跳起了交谊舞。
顾之行:“你什么时候练的女步,我怎么不知道?”
周如曜:“好像是高中我们经历小说世界那会儿。”
顾之行:“有没有可能,你其实是个女同?”
周如曜:“啊?”
顾之行:“你的内心是女孩子,但你爱的也是女孩子。”
周如曜:“……?”
他松开了手,笑出声。如今他已经二十五岁,身上早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但一笑,黑眸便又如少年似的灿若星辰。
其实只是想和你光明正大的,手牵手,跳一支舞。
那时我在梦中穿越无数小说世界,那些世界中的你有时候是另一个你,有时候又和你截然不同。有时候你也会是真正的男生,也可能会爱上真正的女孩子,也许也一辈子都对某个人爱而不得。但是这么多世界里,没有一次会爱上我。
阿行,那么多可能性下的你都不曾予我一份爱意,我怎么敢奢望更多。
无望的爱之下,我只求与你,跳一支属于我们的舞。
周如曜的手松了没两秒,却又搂紧了顾之行的腰部,亲昵地吻了吻她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