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钊心里隐隐冒出一个猜测,可又不太敢相信,于是拍了拍身上的土,转而向浓雾中走去。
盛钊不大清楚自己现在是在梦里,还是误入了什么地方。
说来也奇怪,他一步步向前,身边的雾就一点点散开,活像他是个人体除雾剂一样。
他不知道在浓雾中走了多久,才渐渐地在雾中看到了一个影子。
对方只露出影影绰绰的一个轮廓,似乎是伏在不远处的地上,盛钊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本能地先一步认出了对方。
“应烛。”盛钊叫他。
浓雾中很快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应答,龙的声音比刑应烛低一点,也冷淡一点,听起来有些陌生。
“何人。”他问。
眼前的薄雾散开大半,盛钊又往前走了几步,渐渐看清了那条龙的模样。
他跟当年在月下山巅之上没什么两样,只是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懒懒地伏在一块青石上,半睡半醒的,尾巴焦躁地划来划去,看起来心情不太美丽。
年轻时候的刑应烛暴戾而残忍,恨不得煞气都能从身上蒸出来,吃过的山野精怪不计其数,脾气飘忽不定,别说是伴侣,就是亲爹亲妈亲兄弟都不怎么在乎,危险性大概可以打十颗星。
如果是以前的盛钊,借他两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惹年轻气盛,还没经历过人类社会熏陶的上古神龙。但现在他却莫名地不感觉怕,好像本能里就知道他值得亲近一样。
“你不知道我是谁,就敢答应啊,万一我是来寻仇的呢。”盛钊说:“你好歹先问问我是怎么认识你的。”
那龙终于睁开眼睛,纡尊降贵地分给他一个眼神,然后抬起脑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众名众生相,无人不识我。”他说。
盛钊终于觉得,这还是一条小龙。
虽然以他两位数的岁数这么评价对方显得十分不自量力,但盛钊还是莫名有些想笑。
刑老板虽然也傲气,我行我素,随意而为,但他一般不会这么直白地表现出自己的特殊和自傲。
虽然这个比喻有点不大合适……但盛钊总觉得,现在的小龙就像个没被社会毒打过的熊孩子。
他终于被自己这个脑补逗乐了,眼角弯弯,眼神温和,笑得很开心。
“确实。”盛钊说:“鼎鼎大名,如雷贯耳。”
小龙眯了眯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背后双翼一展,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么一来,盛钊就不得不抬起头才能看他。
凭心而论,按照盛钊的审美来看,就算把刑应烛扔进龙堆里,他也觉得刑老板是其中最好看的那条龙。
但盛钊还是第一次离得这样近看他的龙身,他的龙爪陷进潮湿温软的地面里,龙角的线条漂亮又不突兀,脖颈处一圈龙鳞流光溢彩,尾尖上还带着一点祥云样的薄纹。
面前的小龙跟盛钊认知里的完全不同,但他依旧觉得对方很好,漂亮又熟悉。
思及此,他又不得不觉得心里酸涩起来——刑应烛就是念想这个,念想了八千年,最后只差临门一脚就能回归本身时,他却又自己放弃了。
为了他,盛钊想。
怪不得那时候刑应烛那样反常,他沉默而失神,会望着脚下的滔滔江水露出那样怅然若失的表情。
刑老板这人嘴毒面子硬,一向是哪怕做了好事儿也不肯说。他沉默了一路,也没跟盛钊透露一字半语自己的打算,最后站在裂谷旁边把他推下山崖时,看着也是杀伐决断,一点都没犹豫似的。
但盛钊知道,他不是不在意,他只是没有说。
刑应烛的爱意从来都掩藏在细微之处,是特殊,是迁就,是护着他的那片鳞和那滴血,也是顶天立地的脊梁。
他什么都不肯说,但又什么都做了。
盛钊莫名觉得心口发热眼前发烫,恨不得浑身上下都往外冒感动泡泡,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想要伸手去摸摸面前的小龙。
小龙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胆大包天的人类,差点被他弄懵了,一时间忘了后退。
但盛钊身上传来一丝极其熟悉的味道,小龙不耐烦地嗅了嗅,忽而有些意外。
小龙疑惑地扑腾了一下翅膀,也不躲了,迎着盛钊凑过来,上上下下地在他身上嗅了一圈。
他体积跟博物馆那种大型恐龙的一比一复原模型差不多,一个脑袋快顶上盛钊整个人,乍然凑过来,视觉冲击极大,跟带着VR看灾难电影没啥两样。
不过盛钊显然已经习惯了伴侣是个非人类的事实,对此接受的十分淡定,只是没想到小龙突然变热情,差点被他撞了个跟头。
“怎么了?”盛钊还当他是那个可以随便抱的男朋友,习惯地搂住他的脖子借力,然后顺手呼噜着摸了一把,疑惑道:“你怎么突然——”
盛钊话没说完,小龙就不耐烦地甩了甩脑袋挣脱出去,自顾自地在他浑身上下嗅了一圈,最后用脑袋撞了撞盛钊那只摸到骸骨的手。
“奇怪。”小龙自顾自地嘟囔了一句:“此我彼我,非你非我。”
盛钊愣了愣,没想到这他也看得出来。
他之前还以为自己是掉进神域后撞见了上辈子的小龙,但现在看来好像又不是。
他甚至都能看出自己“加固”后的身躯——明显是什么都知道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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