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就算流泪也没用,苏扬舲就像是没看到一般,皱着眉头表情冰冷的从水云坊匆匆离开了。
——
“主人,你眼睛怎么……”
看到二皇子的府医离开,忍了很久的尹川终于开口询问,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他恨!
卫南寻是景帝登基前所生,可惜正妃在孩子生出后就死了,后来景帝登基便册立卫南寻为太子。景国与姜国对峙已久,再加上草原的北辽国时不时骚扰,局势复杂而多变,卫南寻便被送到了边境的襄王府。
曾经的卫南寻是多么的风姿灼灼,三千骑兵就敢直捣北辽太尉府,他就是嘉陵关的万兽之王,只要他在就没有一兵一卒能踏进景国的国土。
就是这样一个战功卓著、征战沙场深得民心的太子,却被都城里那些工于心计的人算计成如此模样,为了讨好姜国,竟然把他送到这里当质子。
尹川为了找他的主子,从嘉陵关一路走来,银子用完了就典当身上的东西,东西也没了就给人干几天苦力再继续往南走,不管千山万水他一定要找到他的主人。
然而当他终于到达姜国的京城时,他却听说他的英雄、他的神要「嫁给」姜国那个混世魔王四皇子,尹川恨不能杀了这个混蛋。
可是四皇子的府邸又岂是他能轻易进去的?
今日,他终于看到了他的主人,看到他面临危险,尹川毫不犹豫的冲了出去。
可是,他在卫南寻的眼里却再也没看到光。
卫南寻温柔的抬手摸上了尹川的头顶,纵然已经武功全失,但他坦坦荡荡的凛凛气质却从不曾有半分消减,“不必为我难过,看不见而已。”
不畏血雨腥风的嘉陵关之神又怎么会被打倒?
尹川看见卫南寻侧过清隽的面庞,向他的方向露出一个无比柔和的笑容。
是啊,他也曾谈笑风生、无惧风霜。
尹川握紧了手指,暗暗咬紧后牙,他几乎要将那份恨意脱口而出,但是他更知道任何同情和怜悯对卫南寻来说,都是亵渎。
“你现在住哪里?”卫南寻真想把尹川带回去,可那个性情多变的四皇子他还看不清,摸不透,他不能冒险。
“南巷有个破庙,住一晚只需要两文钱。”尹川低声的说着。
卫南寻长眉一拧,从束腰里摸出几块碎银,放心尹川手心里叮嘱道:“我暂时无法把你接到桦雾府,照顾好自己。”
二人正在交谈之际,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卫南寻将尹川的手指握紧,低声道:“我暂时无碍,四皇子也不会再伤害我,以后不许再来桦雾府附近。”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第12章
夫德
苏扬舲推门而入,因为走得急苍白的脸上有些红晕,看清楚房间内只有他二人后,似乎是松了口气,才觉得自己这样闯进来太冒失了。
不过四皇子做什么事情都不算失礼,因为他本就不懂礼。
他看看躺在榻上的尹川,已经换了干净衣裳,露出的皮肤也已经清洁干净,那一双眼睛清澈明净,只是多了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
当然在看见苏扬舲一瞬显出的深深怨恨,他只当没看见就好,反正他已经开始慢慢习惯。
他非常理解,他也恨,所以才极力去弥补。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叙旧了?”
说完,苏扬舲就看见眼前一阵黑影飘过,一只炙热的手又狠又准的捏住他的衣领,卫南寻的脸贴近他,黑幽幽的眸子如同宝石一般,尽管已经没了焦距但就是能稳稳地凝在苏扬舲的脸上,“你知道了什么?”
苏扬舲盯着他的眼眸,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这时他身后的允乐一个跨步横上来,却被苏扬舲抬手挡在后面,他轻轻的摇摇头示意允乐退后,“就算我知道了,也不会伤害他的,我保证。”
卫南寻凝着他的面庞许久,直到苏扬舲憋不住咳了起来,允乐在身后又急、又恼、又无奈的低声哀求:“质子您放开主子吧,他身子弱禁不起这些……”
“允乐,质子不会伤害我。”苏扬舲的音调仍是很平稳,并未受到咳疾的影响,“如果你想带他回桦雾府……”
没说完,卫南寻便松了衣领,后退一步轻轻摇头,露出一抹讥讽的淡笑:“四皇子不必对我示好,我不过是你府里的一只笼中鸟,供人取乐罢了。”
苏扬舲还想再说什么,却因为松了衣领冷气瞬间灌进而更难受,躬着身子咳了起来。
“二弟这是怎么了?”苏云杪从门外一个跨步进来,伸手揽住他的肩头,看着苏扬舲剧烈的抖动,面色煞白之后又转成潮红,疑惑不解的问允乐:“你家主子这是怎么了?”
从前的苏扬舲能骑能射,敢与黑熊争强。
允乐缩着身子摇头,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主子就变成了这般弱不禁风,仿佛那个生龙活虎的四皇子换了个人,除了那张脸再也没有相同之处。
“传府医!叫甄旬来!”苏云杪冲着身后大吼一声,满面焦急。
绵一从没见过二皇子这般着急,赶紧领了命亲自去后院叫人。
“二哥,其实不必叫人来看了……”苏扬舲撑着身子站起来,示意的看着允乐,允乐赶紧从自己短褂腰带里摸出一个青瓷小瓶,递到苏扬舲手里。苏扬舲微微挣脱苏云杪的搀扶,从瓶中倒出一粒药丸,毫不犹豫的送进口中。
闭目咀嚼一阵之后,眼见着他的面色又转成苍白,嘴唇上也润了丝丝血色,苏扬舲长出一口气道:“都说恶有恶报,我可能就是吧。”
他说的漫不经心,却又带着几分无可奈何,寡淡又透着一丝不甘心。
苏云杪可没这么好糊弄过去,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拧着眉头说:“我上次去桦雾府就觉得你不对,只以为是年前的伤寒未愈,也未曾多想,这才几日非但没有好,反而更加严重了,你府里都是什么庸医?!”
若只是普通伤寒又怎么会长久未愈?
苏扬舲淡淡笑笑,他余光扫到尹川身上,便将话题引开道:“这小孩被皇兄洗干净了,还挺好看的。”
似乎这种玩世不恭才是四皇子该有的样子。
卫南寻警觉的「盯着」苏扬舲,不动声色挪动了身子,大约是想用自己挡住苏扬舲尹川,这样的动作也落在了苏扬舲眼里,他到生了捉弄心思,调笑道:“我看他身姿细软,不如接回桦雾府学习歌舞,我可保他衣食不愁。”
卫南寻没说话,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紧紧盯着苏扬舲的方向,仿佛无数能扎透人体的剑一般,犀利而寒冷。
看在旁人眼里倒更像是卫质子吃醋了,苏扬舲此刻却是又想起来要走剧情的事情,一脸的期待的看着苏云杪,心里暗暗却有些兴奋:快说呀!让他留在你府里治眼睛!
他可是你最喜爱的人呀!
但他却眼见着苏云杪沉着脸转头看向卫南寻,质问道:“卫质子既然已经嫁入桦雾府,就该和我皇弟恩爱度日,扬舲纵然是有些贪玩,质子也不该对他这般大声训骂,若是被旁人看到了,便以为堂堂景国皇子,竟在些小事上拈酸吃醋,不成体统!”
“二哥?”苏扬舲愣了一下,未曾料到苏云杪竟然是这样的反应,他伸手去拉对方的衣袖,荡了荡带着些恳求的意味。
苏云杪却并没有要理会苏扬舲的意思,只转头对身后小厮道:“来人,把府上存的那本《夫德》拿来给质子,这确实该好好教育教育了。”
苏扬舲始料未及,卫南寻也很意外,竟不知姜国还有什么《夫德》一书,只当是对方又找新的方法来羞辱他,本就不悦的表情,此刻变得更为冷沉。
这也就是他武功被废了,否则看他的样子恨不得拔剑把这几个人都给捅了。
眼见着双方似乎火花一触即发,苏扬舲忍不住急的咳了几声,欲哭无泪的拉着苏云杪道:“二哥,不可不可,他是卫南寻!”
你俩可是一对啊!怎么能这样剑拔弩张?
苏云杪一改往日温柔的形象,冷冷的看着卫南寻毫不在意:“他不过是景国被废的皇子,我就是让他抄抄书,也不算什么。”
卫南寻冷笑,看向苏云杪的眼神也阴森可怖起来,声音亦是冷到谷底,“二皇子是想亲自教卫某规矩吗?”
苏扬舲在一旁看着,欲哭无泪,心里一阵烦闷。剧情已经跑偏到他根本拉不回来的地方!
这可如何是好?
如果不能顺顺利利走剧情,那他又会怎么样呢?会不会依旧是死在这里的结局?
两个男主本该一见钟情,现在可好,没有眉来眼去却是恨不得咬死对方了!
此刻那个小厮已经从门外一路小跑回来,举着一本书乖乖的奉到苏云杪眼前,苏云杪一把抓了过来,拍到卫南寻的手臂上,道:“卫质子眼睛不方便的话,我可以派个人给质子诵读,请质子每日听完后亲手抄写一遍,自此之后便会把夫德二字时时放在心间了!”
卫南寻扯过那本书,毫不犹豫的从中间用力撕成了两遍,然后又狠狠将整本书撕了个粉碎,一边撕还一边冷笑。
苏云杪气的从旁边另一个侍卫腰间抽出佩剑,直指卫南寻的眼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第一次见面还有说有笑,眼见着就要有爱情的小火花擦出来了,现在怎么都就要打起来了?
此时绵一已经领着府医甄旬匆匆走进来。
苏扬舲看见来了府医,赶紧挡在这两个人之间,道:“二哥不是要给我看大夫吗?看大夫!看大夫吧!”
苏云杪这才缓缓放下手里佩剑,扔给绵一后扭头对苏扬舲道:“弹丸小国不懂规矩,四弟日后可要好好教教他规矩,你是尊,纵然是看上谁想纳了谁也是随你乐意,他就算是正妻也无权干涉。”
“是,是,二哥说的我都记住了。”苏扬舲恨不得给自己个大嘴巴。
眼看着被自己弄巧成拙的局面,苏扬舲心里难受极了,剧情偏成这个样子,他可怎么办?只好对卫南寻说道:“你要是生气就怪我,可别怪我二哥啊。”
看着苏扬舲对卫南寻竟然全然没有往日的嚣张跋扈,反而是一副惧怕的模样,苏扬舲更对卫南寻不满。
被人忽略了半天的府医这才敢上前来行礼。
“参见二皇子。”甄旬看起来四十岁的年纪,目光炯炯,一身正气。
苏云杪挥挥衣袖道:“不必多礼,甄大夫赶紧帮我四弟看看,怎得年前的伤寒这么久了还没好?”
甄旬抬眼去看苏扬舲,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一看此人面色苍白便知身体有疾,他连忙将人请到椅子上,抬手搭在脉间。
苏扬舲垂下双眸,嘴角含着几丝自嘲,长而密的眼睫有节奏的眨了眨,怕甄旬不懂,他又悄悄捏住甄旬搭下的拇指,微微用力。
甄旬怎会不懂苏扬舲的暗示,再加上他号脉早已得出结论,不过此刻他有些犹豫,不知该是据实而说,还是……
苏扬舲自然也看出甄旬的犹豫,不动声色靠近甄旬,用唇语暗示:不要说。
——
没过多久,苏扬舲便要带着卫南寻回去,这剧情崩得一塌糊涂,在待下去估计要出人命了,苏扬舲本意还是想带着尹川一起回府。
但看来小孩子腿伤确实严重,甄旬也不建议挪动地方,思量后苏扬舲便决定把人留在枫露府,以后也多了让卫南寻上门理由。
他还是不死心,就不信不能撮合这两个人。
二人上了马车,苏扬舲却不着急走,而是让允乐将车停在枫露府旁边的暗巷里,他又恢复了那个慵慵懒懒的样子,有些庆幸今日苏云杪请来的府医是甄旬。
不一会,就听见允乐在车外询问:“主子,甄大夫求见。”
苏扬舲从车帘缝隙里看见了甄旬,便起身下了马车,他轻轻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二人顺势远离了马车。
“想必甄大夫已经知道我并非伤寒,多谢刚才未曾在二哥面前说穿此事。”苏扬舲竟比平日多了几分平和,拱手谢道。
“四皇子言重,小人受不起。”甄旬诚惶诚恐的赶紧托起苏扬舲衣袖,他只是一介布衣哪受得起当朝皇子的拜谢,赶紧还礼道:“小人医术有限,恐无法医治四皇子贵体。”
“无妨。”苏扬舲眼神黯淡了一瞬,淡淡的说:“甄大夫没在我二哥面前说穿,已然是帮了我大忙。”
不管苏扬舲这人性情如何不堪,他仍是姜国的皇子,甚至还是皇上最宠爱的一个皇子,苏云杪若是今日知道他身体有恙,必然会告知皇上皇后。
届时又会是怎样的一场血雨腥风,以任皇后的性情肯定治桦雾府上上下下个侍候不周之罪,到时候恐怕这府里的下人每一个能活着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