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魏琅兜了这么大个圈子,竟是为了一个谢安,可真是煞费了苦心。若是旁的人,他是不信的,只是这人是魏琅,这位魏世子行事,向来不拘礼教,这等惊世骇俗的事,也只有他魏琅能干的出来。
好一个魏琅。
好一个西南王世子。
韩肖只见皇帝面沉如水,竟是少见的,怒极反笑了。
韩肖跟着容亁,对容王府这一段旧事是知情的,故而才挑了他去把沉碧的父亲接到京城。当年沉碧出事,容王离京,离京前把沉碧的父亲安置在了潼州,万一有什么闪失,也不至于连累了他这位母家的舅舅,如今自然是要把人接回来的。而韩肖去了童州,发现赵国舅身边养着一个丫头,是沉碧身边伺候的,离开容王府的时候被赵国舅一起带走了,这丫头原先不是个哑的,只是沉碧出事前一段日子据说误吃了东西,烫坏了嗓子,又不能写字,整天咿咿呀呀的。也没人懂她在说什么。
当时沉碧的事闹的很大,身边伺候过的都盘问了一遍,这丫头也不是得宠爱的丫鬟,只是个倒夜香的,又什么也问不出来,就把她关了柴房,准备发卖,赵国舅是个心善的,见她哑了可怜,便把人要到跟前伺候着,到后来去了潼州,竟也带着。
赵国舅把这丫鬟带在身边,教她习文断字,略略也弥补了痛失爱女的遗憾,谁知道这丫头识得了字,竟是用血写了一篇长文,虽然有些不通语句,到底能讲明白了意思。
她这嗓子,竟然是被沉碧毒哑的。沉碧夜半在府外同人私会,被倒夜香的丫头看见了,害怕她往外头说,又不忍伤她性命,便使计毒哑了她,到后头沉碧出了那桩子事,心生了死志,大概是想找个不会透口风的人倾诉倾诉,就把那倒夜香的丫头叫到了房里,说了许多话。
倒夜香的丫头叫秋浣,连这名字都是沉碧取的。而直到那一晚,她才知道了沉碧遭遇了什么。
沉碧同魏世子有私情,却也从未有逾矩之事,直到后来,小姐出门上香,实则是为了见魏世子一面,谁能料到原先花前月下的郎君却变成了豺狼,不只诱骗的小姐失去了清白,极尽凌辱,还告诉小姐从未喜欢过她,甚至,小姐便是给他做妾,也是配不上的。
到最后,把小姐扔在了容王府门口。
小姐到死都想不通原因。
沉碧自杀前,悄悄让秋浣离开了房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才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也许她只是太需要人倾诉。
秋浣从那一刻起,就不恨沉碧了。
沉碧到底也是个可怜人。她到死,都没有提起魏琅半个字,甚至之前,毒哑了唯一知情的秋浣。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还是没有对外头,说过一句魏琅的不是。
到死都没有。
后来,事情闹大了,甚至在沉碧的房间里发现了谢安的手书,秋浣猜着,也许是魏世子为了洗脱嫌疑,特意栽赃陷害了这么一出。
然而她有嘴说不出,比划起来所有人都当她是疯子,也是老爷心善,好心收留她,到哪里都带着她,还教会了她习文识字。这秋浣习得了文和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割破了手指,写了封语句不通的血书。赵国舅认真看了许久,才梳理出了个中的含义,一时间竟是惊怒交加,缠绵病榻。本想告诉容亁真相,又念及容亁心有大业,同西南王与虎谋皮,稍一不慎便是要出事的,方才把这事忍了下来,直到容亁登基,坏掉的身子竟也不曾好过,韩肖去的时候,赵国舅已经病危,无法从潼州到京城长途跋涉了。
人在塌上,把秋浣和血书交给了他,只说了一句话“勿信魏琅,天下为重。”
韩肖如何不知道赵国舅的意思,他告知韩肖真相,不是为了让替沉碧报仇,而是为告诉容亁,魏琅此人,不可信。若是以天下为重,沉碧的仇,也不是非报不可。
韩肖对这半生刚正的老人颇多了几分敬佩之意。他带着秋浣入了京城,把人养在自己的宅子里,就等着陛下发话了。
容亁知道了首尾,难得愣怔了些,沉碧能对个丫头下手,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了。难怪当年,没有一个人怀疑过那丫头的嗓子是怎么坏的,也没人盘问她。
韩肖听到皇帝说“派几个宫里的太医去潼州,能救下国舅性命,必有重赏。”
“那个丫头,先关着,莫被人发现,灭了口。”
韩肖点头。
容亁坐在案前,案前摆着他在韩肖没来之前批过的,谢家的折子。
谢家两个字,还没来得及画上红圈。
第13章 羞辱
谢安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
大概是自小锦衣玉食的身子骨不大适应终日的苛待,还着了凉,就病了。每日来给他送饭的小厮把这事报给了魏琅,魏琅来的很快,把人扯在怀里,碰了碰额头,只觉掌心下的额头滚烫。
谢安生的好,就是病怏怏的,脸上没了血色,反而比平时多了几分孱弱的漂亮来,白皙的手腕子,仿佛一折就要断了似的,被绳子勒的,都出了血,两道血印子触目惊心。魏琅轻轻叹息,怎么就有人生的,这般合他的心意。
他伸手解开了捆在谢安手上的绳子。
魏琅没有想到,就是这双白皙的手腕下面,藏着碎瓷,带着凌厉的劲风,毫不犹豫的刺向了他的脖颈,若不是他躲的快,只怕这会儿,早就被割断了脖子。
魏琅冷笑起来,他怎么就忘了,谢安这种脾气,今日给个好脸色,明日就能蹬鼻子上脸,踩到你头顶上发威。他虽然躲的快,到底被伤着了,碎瓷割伤了肩膀,伤口不断往外冒着血。魏琅疼的抽气,一巴掌把谢安掀翻在了地上,扯掉了他手里带血的凶器,又把人捆了起来。
谢安眼上蒙着布,刺那一下全凭着往日的经验。每日有小厮过来送饭,因为他被捆着,只能一口一口的喂到嘴里,他刻意撞翻了碗,偷偷藏了一块碎瓷,藏在袖子里,这才安心了几分。
他虽然病的昏沉,隐约感到有人走了过来,解开了他手上的绳子,此时不等,更待何时。这人如此侮辱于他,就是立刻死了,也不能解他心头之恨。
到底还是没有结果了这东西的狗命。
“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将老子困在这里,就真以为自己能将老子搓圆搓扁了?”
谢安咬牙。
他生的美貌,只是一张嘴便没好话,一口一个老子,十分煞风景。若是平时魏琅也乐意纵着他,不过魏琅现在肩上有伤,还不小,小厮将将给他包扎了,红色的血还是从里头渗了出来。“我告诉你,你别欺负我们谢家现在没落,兵部尚书家的杨珩是我兄弟,西南王世子魏琅也是我兄弟,你……趁早放了我,就都不同你计较……若是再做……”
谢安顿了顿,脸上带出几分难堪的神色,旋即变成了恶狠狠的咒骂“小爷割断你的玩意儿。”
谢安竟在这时候,听到了一声轻笑。
“西南王世子魏琅?”
谢安脸色一白,登时竟是像被那一句话钉死了一般,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的手,轻轻在抖。
魏琅压在谢安身上,把遮盖他视线的布条取了下来。那双多日不曾见过的眼睛,便显露了出来。魏琅掐着谢安的后颈,同他四目相对,唇边折着一处笑“谢公子,瞧清楚我是谁了吗?”
谢安忽然一头撞了上去,魏琅制着他。谢安眼睛发红,活像是要吃人似的,嘶声道“魏琅,你他妈……你他妈……有毛病啊?”
他怀疑过很多人,从来没怀疑到魏琅头上。魏琅在他心里头,总是低眉顺眼的样子,他说什么是什么,从来没有反驳过他,沉碧出事的那段时间,是魏琅寸步不离的陪着他。也是那时候开始,他才对魏琅如同杨珩一般了。
却没想到,竟是他。
容亁竟是把他卖给了魏琅。
魏琅以为谢安要说什么,没想到冒出来这么句,竟是笑了,“我有病,你有药啊?”
谢安瞪着魏琅,如果用眼睛能剥皮噬骨,魏琅早就尸骨无存了。
“你刚刚为什么不说谢皇后,不说原来那位太子爷?”
你自己也知道你的姐姐,和那位太子,出不来了。”
容宴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呢,血淋淋的。”
“皇后到现在还在文昌殿里呢,尸身都凉透了。”
“不出意外,你那权倾朝野的爹,也很快被发落了。”
谢安,你什么都没了,你这样的,只配做男人床第的玩物。”
谢安被激红了眼睛,“你他妈闭嘴!”
魏琅歪了歪头“你这总是说脏话的毛病怎么也不改改,若是再不改,以后也别说话了。”他说的云淡风轻,声音温柔,谢安却知道,这厮说的是真的。分明是条毒蛇,却伪装成无害的样子,直到他的威胁消除了,便露出来斑斓的色彩和有毒的獠牙。也是直到这时候,他才真正看清楚了魏琅,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蠢事。魏琅同他根本不是一路人。
尽管早就知道容宴和皇后再无生机,然而真正听到了信,还是淹没在铺天盖地的窒息中。
谢明珠是他的姐姐,自从做了皇后,再没人记得,她还是谢家的明珠。便是再恶贯满盈,她还是他的姐姐,旁人可说得,他谢安不能说。她纵手里千条人命,对他谢安,却是没有一丝亏待。
容宴是他姐姐的眼珠子。
如今谢家,只剩下了他那年迈的父亲,和小他几岁的庶弟庶妹。若是新帝有心发落,谁能拦的住?
谢安眼底,渐渐多了几分悲凉之色。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魏琅想亲亲谢安的脸,谢安厌恶极了,人却被制着,只能偏了偏头,那吻便落在了脖颈处,魏琅便笑着咬了下,就如同毒蛇的獠牙,穿透了皮肤,刺进了有毒的汁液。白皙的肤色上绽放了点点青紫色的痕迹,多出了几分妖冶的,勾起人施虐欲的美感。
谢安的眼睛一直看着魏琅,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憎。他的眼神太亮,魏琅便问他“眼睛也不想要了?”
谢安顿了顿,只觉得魏琅欺人太甚,挣扎了几番,却也不过是在魏琅的手掌心里翻腾,恨不得一头撞死这王八世子。他向来顺风顺水,养出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不懂委曲求全,也不懂人情事故的性子,若是他服软做低,不会撞个头破血流的结果,只是自小金玉堆里养着不经过风浪的人,哪里知道忍辱负重的道理。
魏琅却是忍辱负重过来的。
这也是他最憎恶谢安的一点。这世界上,凭什么有人活的像太阳,有人却要躲藏在阴暗的黑夜里,稍一不慎便是杀身之祸事。
谢安是骄傲的,他越是骄傲,便越有人想要折辱他高高昂起的头颅。他生的这样相貌,旁人折辱起来,不免便要往其他地方去了,反而成了他的不是。谢安不明白,魏琅却知道。
谢家没了,谢安,只会被他平日里得罪过的人,以最屈辱的方式折磨。如今在他手里,他好歹是有那么几分真心,竟也不知道珍惜。
魏琅下手重了些,谢安的腰上便被掐出了青紫色的印。怀里的人吃了疼,一口咬在魏琅的肩膀上,直把魏琅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咬的斑驳血迹,魏琅也不在意,轻轻把血迹,抹在了谢安失去血色的唇瓣上。
这漂亮的嘴巴,永远不会说漂亮的话,可怎生是好?
这时候,外头有了响动,魏琅听到手下报了句“世子爷,陛下在府上。”
第14章 覆灭
这时候,外头有了响动,魏琅听到手下报了句“世子爷,陛下在府上。”
魏琅皱了皱眉,轻轻掐了把谢安的腰。
细细一截,不堪重负的腰。
眼睛沉了沉,连声音都有些喑哑。“这地方外头都是世子府拨过来的侍卫,婆子和丫头都伺候着,你若听话,今儿松了你的绳子给你活动活动手脚,可别想着跑。”
魏琅不想像狗一样把谢安一直拴着,又不放心,便把人软禁起来。
谢安垂着睫毛,冷笑两声。这四处铜墙铁壁,只怕魏琅前脚刚走,后头连房间的门都要上锁,更遑论院子里几十个侍卫。便是松了手脚,他又如何出的去。
韩肖跟着皇帝,是微服出来的。
他府上的秋浣皇帝已经亲自审过,世子府邸当初发卖出去的下人也被韩肖提了一个出来问过情况,这个丫头曾经近身伺候过,知道魏世子能仿他人字迹,仿的惟妙惟肖,这事不曾外传,本是风雅之事,却无人知道,这个丫头,也被韩肖处理了。
韩肖跟着皇帝多年,也很少见他这样的神情,像是棋逢对手的兴味,也有被利用的怒气。再次瞧过去,那双深沉的眼里,便什么都没了。
皇帝还是容王的时候心思便藏的极深。
其实连韩肖都没想到最后这事会落到魏世子头上。到最后,谢家那个声明在外的,反而是被诬陷的。
韩肖本便不是个正经的,原先倒是也不觉得,这时候知谢安无辜,平白无故落在了魏琅手里,这细皮嫩肉的小公子哪里经的住魏琅的手段,不免感慨道“这谢小公子实在倒霉,竟是被魏世子那条毒蛇盯上了。这会也不知道有口气没了……”
皇帝阴森森的眼神盯过来,韩肖便即刻住了嘴。他当然知道那谢公子是皇帝丢给魏琅的。
他们这位陛下做过的亏心事实在不少,手里头的人命也确实多,只是一一却没一条,是冤死的。
若那谢公子当真冤枉,遭受这些,也实在是可怜。韩肖见过那谢公子,生的和个女孩儿似的,甚至比大部分未出嫁的女孩儿都好看,多少起了些对女人才会起的怜意,才多说了两句,见皇帝面色不虞,撇撇嘴也不说话了。
容亁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前些日子宁荷来哭哭啼啼的在他殿外跪了一天。宁荷是先皇后唯一的女儿,先皇后如今已追封太后。宁荷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原先记在谢皇后名下,却也没得什么好的照顾,谢安以前也在宫里,容宴虽然同兄长妹妹关系淡漠,谢安却是一见这乖巧的小公主便喜欢的很,虽说君臣有别,却也是当妹妹看的,后来谢皇后看着谢安的面子,才对宁荷好了些。宫变的时候宁荷被姑姑庆阳公主带去了庆阳做客,谁知道回来,便天翻地覆。
宁荷是女儿身,身后还有恪王和先皇后的母族,容亁也没有为难她,照旧锦衣玉食的养着,偶尔请安过来唤一声皇兄也是战战兢兢,哪里敢像沉碧那般放肆。容亁对这小公主并无偏见,只是沉碧在他跟前养了几年光阴,自然不能同沉碧比。
却没想到他那胆小怕事的妹妹竟然为了谢家的事在外头跪着,也不知道谢安那厮,竟是给了她什么好处。把宁荷叫进来,就哭着喊着说让他放过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