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面前的男人,终于想起来回答:“去。”
一个字而已,她却说得格外艰难,嗓子也干哑地厉害。
他说:“挺好的。”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徐洛音抿了下唇,忍不住问:“哪里好?”
沈韶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只是还没等他回答,李清月那边便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有人来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还没等她做出什么反应,手臂便被人拉住。
她完全懵了,等回过神,她和沈韶已经站在了假山后面。
“嘘,”他的长指抵住薄唇,无声地说,“不要说话。”
徐洛音僵硬地点点头,望向方才被他圈住的手臂,热度在慢慢消散,那一圈被收紧的衣袖也在一点一点地恢复成挺括的模样。
怎么……这么像……偷情……
她咽了下口水,不敢再继续想下去,终于开始凝神细听李清月那边的动静。
“五妹妹,为何不让我过去?”
一个稍显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徐洛音听出是四公主李绯月的声音。
她还记得,上次李清月说四公主心慕沈韶。
所以,她是特意来找沈韶的吗?
徐洛音忍不住抬眼打量他,肤白净秀,温润如玉,唯有下颌添了几分凌厉,正是姑娘家最喜欢的长相,又是曾穿着大红衣袍打马游街的状元郎,手绢鲜花丢了满身,比起潘安掷果盈车也不遑多让。
那日的盛景,直到今日还在传颂。
他是令云英未嫁的姑娘们魂牵梦萦的存在,比起他的皎月光辉,她实在是黯淡不已,徐洛音有些怅然地想。
“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你马上便要成亲了,何必多此一举?”
李清月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她连忙仔细去听。
“同样是嫁状元郎,嫁哪个不是随我挑吗?”李绯月娇娇柔柔道,“五妹妹别拦着我和沈公子培养感情。”
李绯月的驸马是去年一举夺魁的状元郎,初次见她便倾心,宁可不做官也要尚公主。
“死了这条心吧,”李清月压着怒火劝道,“咱们皇家最重面子,若是被父皇知道……”
“父皇自然会为我赐婚,”李绯月打断她的话,厉声道,“李清月,你少管闲事!”
窸窸窣窣的动静传到这里,似乎是两人在拉扯。
徐洛音微微抿唇,她知道李绯月的性子,见不到沈韶便绝不会善罢甘休,若是硬闯,定会瞧见他们两人在此处。
看似是一场荒唐的闹剧,实则事关公主的清誉、她的清白、沈韶的名声,绝对不能让旁人知晓。
真是难办。
她正思索着两全其美的方法,便发觉一旁的沈韶看了她一眼,她也下意识抬眸望向他。
“不要出来。”他低声道,径直走出假山。
李绯月见到他,顿时满脸羞红,一副小女儿的情态,惊喜道:“沈公子!”
沈韶行了礼,直截了当道:“微臣并没有尚公主的打算,请公主自重。”
李绯月怔愣片刻,尖声道:“你真是不知好歹!”
发觉自己语气有些重,她忙冷静下来,眸中蓄了泪,委委屈屈道:“做驸马有什么不好?”
沈韶毫不动容,冷淡道:“微臣志不在此,只愿为大周社稷呕心沥血、肝脑涂地。”
看她吃瘪,李清月心中暗爽,清了清嗓子,适时开口:“四姐姐,被人看见了不好,我送你回去吧。”
李绯月脸上早已挂不住了,她跺跺脚,哭着跑远。
“诶,四姐姐,你等等我!”
虚惊一场,重归寂静。
徐洛音从假山后出来,长舒一口气。
“耽搁了许久,我要去文渊阁了,”沈韶转身,温声道,“徐姑娘可认得回去的路?”
她点点头,也不好再问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行了礼后便缓缓移步去找李清月。
可身后似乎有道目光一直望着她,她下意识挺直脊背,连头都没敢回。
走出宫殿,她这才松了口气,回头去看,假山嶙峋,树木葱郁,早已将他藏起。
“早就没影儿了,还看呢!”李清月拍拍她的肩。
她连忙扭过头,轻声问:“四公主走了?”
“走了走了!”李清月笑嘻嘻道,“不过沈韶说的那两句话可真中听啊,看似温和有礼,实则句句都在赶人,实在是高!下次见了李绯月我也要这样说话!”
徐洛音摇头失笑。
不过他说的那句“挺好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与李清月告别后,她坐在回府的马车上一直忍不住去想,可他说话总是像在打哑谜,不说透便永远猜不到他到底在说什么。
她掀开车帘望着长街上的景象,索性不再去想。
再过几日便要去秋狩了,总有机会问他的。
想到这里,她情不自禁地抿唇一笑,羞涩地放下车帘。
回到靖南侯府,便有人交给她一封信,说是远在青州的大公子来信了。
捏着厚厚的信封,她加快步伐回到慕音院。
坐在窗边,她小心翼翼地拆信,一字一句地看着大哥长长的信,唇边的笑意止不住。
“姑娘,今日你笑容变多了。”红裳奉上茶。
徐洛音面色微顿,望着那些字,心里却止不住去想她到底是因为大哥来信欢喜,还是因为见到沈韶欢喜。
或许两者皆有吧,她笑道:“大哥在信里说,大嫂为他做了一件外裳,他捧着外裳眼含热泪,大嫂以为他是感动地哭了,其实大哥只是想念我的女红了。”
大嫂是标准的将门虎女,颇为喜爱舞刀弄枪,对女红一窍不通,徐洛音完全想象不到她捏着绣花针是个什么模样。
红裳闻言也笑起来。
“天要冷了,青州最是寒凉,我也该为大哥大嫂还有小侄儿做件御寒的冬衣,”徐洛音边说边站起身,“现在便去库房吧。”
挑选好了几匹好料子之后,她正要走,却瞥见一匹天青色的绸缎。
不知怎的,她骤然想起落雨那日沈韶的模样,鬼使神差地将绸缎抱在怀中。
红裳好奇地问:“姑娘,您是要为大公子做两件吗?”
“不是。”她抿了下唇,却没说是做什么用的。
接下来几日,徐洛音一直忙于做冬衣,红裳绿袖在旁帮忙,不过那匹天青色的绸缎却没动,一直放在一旁,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前去清河围场的前夕,她终于做好了冬衣,让人送了出去,这才拿起那匹绸缎。
出神许久,她这才开始裁剪,准备做一个竹叶纹香囊。
香囊好做,她的女红也极好,不消半个时辰便能完成,可她却一针一线绣的极慢,心中盛满欢喜。
月上中天,终于剪断最后一根丝线,塞上早已准备好的香料。
灯下,天青色绸缎散发出莹莹光辉,她小心地拂过竹叶纹,想象着他腰间佩戴着这个香囊的模样,唇边的笑便怎么都止不住。
“阿音,给谁绣的香囊?”
面前的声线平缓无波,徐洛音却忍不住颤了下,下意识将香囊藏到身后,嗫嚅着喊了一声娘亲。
灯火葳蕤,徐洛音将香囊捏的死紧,垂眸望着母亲越来越近的身影。
纤瘦的影子落在美人榻上,将她包裹在阴影下,无端有些压迫感。
她的心跳愈发快,却强撑着,抿着唇不发一言,不能告诉母亲,绝对不能!
白氏盯着她看了半晌,坐到了她身侧,蹙眉问:“阿音,你可是有了心上人?为谁绣的香囊?”
“没有的事,娘亲,”她轻声道,“我、我绣着玩的。”
白氏便不再说话,垂眸打量女儿。
方才走过来的时候,她脸上还有未褪的红晕,唇角也带着笑意。白氏是过来人,自然清楚姑娘家的心思,她这副模样,分明是有了心上人。
若是一时害羞,情急之下将香囊藏起来也是应当的,可是她如今将唇瓣咬的几欲出血,衬得面色愈发有些不正常的白。
想起这段日子她频繁出府,不知去见了什么人,白氏的心沉了沉。
顿了下,白氏莞尔笑道:“阿音,有了心上人又不是什么坏事,害羞什么?让娘亲看看你绣的香囊。”
可她喜欢上的那个人,对爹爹娘亲来说就是坏事啊,徐洛音有些痛苦,却还是将香囊拿出来了。
白氏面不改色地将香囊拿在手中,一边夸赞她的女红一边暗想着送给谁最有可能。
可思来想去,依然没什么人选。
“娘亲,其实我不是想送给某个人的,”徐洛音故作镇定地开口,“我想着,若是在围场遇到了合心意的男子,便将香囊送给他,天青色人人都能用,竹叶纹也是最简单的纹路,应当不会出错。”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她紧张地舔了下唇,有些忐忑地望向母亲。
白氏轻嗯了一声,笑道:“难得你主动一次,那我便不多干涉了,你早些睡吧。”
说着她站起身要走,徐洛音叫住她:“娘亲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不是什么大事,明日再说吧,”白氏随意道,“天色不早,我也得去歇着了。”
离开慕音院,白氏却没回去,而是去了徐洛川的院子。
见屋里亮着灯,她便推门而入,入眼却见一向不爱读书的二儿子竟咬着毛笔写着什么东西。
见她过来,竟与女儿一样慌忙把东西藏到身后。
白氏:“……你又藏了什么?”
“又?”徐洛川很快镇定下来,嘿嘿笑道,“娘,你找到父亲的私房钱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