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灵香儿起身的时候,乔琪已经不再身边了,她摸了他那一侧的褥子,早已经凉了,他应是早早便出门了。
他昨日大婚,今本日是不用上朝的,乔琪既然在新婚之时这样着急的去朝堂,定是发生了不得不去之事。
灵香儿这样思量着便传来了青虬和紫燕,她一边晨起洗漱,一边细细听二人讲述昨夜是如何有一名玄衣男子,深夜从北境赶来急着要见豫王的。
今日她初为豫王妃本应该去拜见皇后的,可前几日中宫发生了那样的事,目前中宫无主,太后又在五华山修行,并未在紫禁城之中。
如此一来,进宫参拜之事便暂时搁置了。
她心内忐忑的独自用过了午膳以及晚膳,宇文乔琪都并没有回来。
直到墨蓝色的夜空被繁星占满,乔琪的马车才回到了王府,灵香儿忙起身去迎乔琪,乔琪笑道:“早上看你倦了,便没有唤你,一夜睡得可还好?”
灵香儿接过他的外袍道:“我倒睡得安稳,只怕乔琪哥哥一夜没有机会休息。”
乔琪歪着头打量了她一眼,神色及其暧昧。
灵香儿面上一红:“我是说,乔琪哥哥今日早早上了朝,没有休息。”
乔琪把那双桃花眼一眯,不怀好意道:“我知晓了,我也没有理解成旁的意思。”
灵香儿却觉得乔琪好似要把她看个通透似的,便赶忙转圜道:“朝堂上是出了什么了不得事吗?”
乔琪收敛了笑容,沉声道:“羌胡国对我大庆开战了,赤炎君送了我一份新婚大礼,攻打北境。”
灵香儿面露惊色:“乔琪哥哥,这该如何是好?”
“翎羽在北境,他虽对课业不甚上心,却自幼厮杀在疆场,是个能打仗的,赤炎君一时不见得奈何得了翎羽。”
灵香儿心有戚戚的点了点头,又道:“若是五皇子在北境立了战功,是不是宛贵妃便有望封后了?”
“自是如此,我家小姑娘倒是聪慧,母凭子贵,此番对于翎羽来说倒是个机会。”
他又柔声道:“今日晨起本应该帮我家小王妃画蛾眉的,可夫君走时,小姑娘还睡着,不忍扰你清梦。”
灵香儿听了垂眸一笑:“乔琪哥哥倒是惦记我。”
“我自然惦记你,可不知香儿的诺言可否能兑现?”
灵香儿眨巴着小鹿眼:“我有何诺言?”
“是谁说要学会束发,日日为我梳头的。”
便是当年她在岷县时对他的承诺。
香儿听了抿了抿唇,乔琪一把把她拉到身边:“莫不是得到了我的人,便不想认账了吧?”
“怎么会?”
“不会就好。”乔琪说着便真的拿出当年灵香儿在岷县送他那把黄桃木的梳篦,递给了过来。
香儿便散开了他泼墨般的乌发,她的小白手在他发丝间游走着,那把玳瑁梳篦也随着她灵巧的小手一下一下的梳起了乔琪的发: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姑娘儿孙满地...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
清灵灵的月色洒在朱漆的红柱上,一线流光,回环曲折,又远远的散漫开去了。
今夜的豫王府却依旧不得安宁,紫禁城中通传的太监快马加鞭的传来了圣旨召宇文乔琪入宫。
灵香儿心中忐忑,却看不出宇文乔琪神色里有何异常,他面色平静的接过圣旨,转身对灵香儿道:“等着我。”然后起身跨上黑鬃烈马直奔紫禁城去了。
夜色下的松涛,被大风吞着,掀腾翻覆,只能看见点点迸溅的银光。
宇文乔琪的赤色祥云纹锦缎披风在狂风中奔腾澎拜,他迈过御书房的门槛,径直走向了康仁帝。
康仁帝坐在龙椅上,神色哀伤又慌张,他见了宇文乔琪,眸色中突然闪出了希冀的光泽,他嘴唇上下翕动,十分艰难道:“羌胡国得了新的战甲,翎羽受了重伤,北境难保。”
乔琪蹙眉道:“翎羽现下在哪,伤势如何了?”
“伤势颇重,仍在北境医治,等到略有好转,便可回到京城,只是北境另外需要领兵之将。”
乔琪坐在一旁的紫檀木椅子上,语带玩味道:“想让我去?”
康仁帝没有开口,默了半晌道:“若是北境能守得住,我便封你为太子。”
“呵。”乔琪忍不住发出个嗤笑来:“我若不去呢,便处死我吗?”
康仁帝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望向宇文乔琪:“你,你在胁迫朕?!”
“我能胁迫父皇什么?”
夜幕上阴云浓重,狂风把窗棂吹的沙沙作响,暴风雨似乎要来了。
康仁帝整个人深陷在龙椅上,一语不发。
宇文乔琪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良久,康仁帝终于开口道:“乔琪,你想要什么?皇位吗?”
雨点终究还是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月亮完全被乌云遮住了。
烛火顶端那细微的芒被风的游丝撞的发亮,宇文乔琪的脸也被烛火衬得忽明忽暗,他轻慢道:“父皇为何觉得天下人都和你一样?我只想知道我母后故去那天父皇让儿臣去摘枣子,可否是早有预谋?”
康仁帝听了这话,面上骤然失了血色,他嘴唇忍不住颤抖着,喑哑道:“你,你!”
他又将桌案上的奏折全部推翻在地,暴怒道:“宇文乔琪!朕是皇帝!”
乔琪仍旧坐在紫檀木的椅子上,手里托着茶盏,他抿了一口茶道:“所以呢?是皇帝便能不守信约?是皇帝便能谋害糟糠稳固权势?是皇帝就能处心积虑欺骗嫡亲的儿子吗?!
人世感情,三纲五常,礼义廉耻都比不得皇帝二字的份量吗?”
“你大胆!”
“不敢当!我自以为胆色不过我母后之万一,她竟敢在岷县救你又敢随你上京城,还敢冒着心疾为你生下孩子,此等胆色又是我能比的?”
康仁帝听了这话,好似一下子失掉了所有力气,整个人跌坐在龙椅之上,好似一息便到了沉沉的暮年。
他的精气神似乎瞬间被打散,平静好久,才红着双眼失笑道:“我自问对不起你的母后,但我从未存心加害与她!黄天在上,若是我宇文昊曾有过瞬息要谋害发妻陆氏的念头,便让我永堕修罗地狱,受尽苦海折磨,再不超生!”
宇文乔琪冷淡道:“你没存心害过她,那她死后,你可否想过要彻查此事,还是想借此来打压你的儿子?”
康仁帝的热泪终于滑落脸颊:“珍儿过世之后,我无比哀伤,只是,为君者必要有所舍弃。乔琪,等你日后坐在了这把龙椅之上便能够体味其中的高处不胜寒了。”
乔琪淡笑着起身道:“寒,便可不坐。儿臣对这龙椅全无半分兴趣。”
康仁帝双目圆瞪,一时竟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雨终于停了,云开处,微黄的月亮出来了,那一线柔光洒在了乔琪身后的云母石屏风上。
他慵懒的起身道:“我会去北境打仗,但不是听从你的皇命,更不是为了当那劳什子的皇帝。”
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御书房,康仁帝却忍不住伸手去捂住胸口,他觉得心脏骤然发紧,疼痛的说不出话来,眼前竟然浮现出十二年前的那个下午,贤妻幼子,天伦之乐,他路过花园,看着枣子结的甚好,便想起当年在岷县时也和珍珍一起摘过枣子,看着容貌和珍珍颇为相似的乔琪过来,他含笑道:“去摘一把,给你娘吃。”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还会让乔琪去摘枣子吗?他等不到心里的回答,便重重的倒在了桌案上。
第64章 北境
雨停了, 月亮又从乌云后面露出了头,月光照的地上碧清,透过这点碧清的月光, 灵香儿能看到豫王府前院里那一排排翠竹, 已经是深秋十分,只有翠竹还绿着,豫王府一向颇喜花木, 因此便依着四季四时栽种花木, 如今盛放着的便是秋菊, 黄色的、白色的、粉红的。
在这些花木之间, 又有无数昆虫似乎已经知晓秋雨过后它们便要就死的命运, 如今回光返照一般唧唧的叫唤着, 人却鸦雀无声, 于是, 豫王府便被笼罩在一种庞大而不彻底的寂静中。
突然御道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灵香儿便知晓是乔琪回来了,阖府上下立刻热络了起来。
她一阵狂奔迎到了门外, 月色把乔琪如玉的面色映的更白,好似连嘴唇都白的没有了血色。
灵香儿急忙上前拉住了乔琪的手:“路上可遇见雨了?快进屋喝杯热茶。”
乔琪也不言语,只冷着脸跟着灵香儿往屋里走。
可才一进屋, 他便突然发疯似的从背后紧紧抱住了灵香儿。
香儿被吓了一跳, 随即伸手去抚他的手背, 柔声道:“乔琪哥哥这是怎得了?”
宇文乔琪仍不说话, 只发疯一般去解她的衣服。
他微垂的眸子带着血色, 束发也已经散乱, 整个人泛着凌冽的邪气。
他滚烫的指尖从她的颈后滑落, 似乎终于失去了耐心, 襦裙被大力的撕坏。
宇文乔琪那甜而冷的香再度把灵香儿包围,他的眉眼变得锋利、骄矜又充满了意欲。
她的唇被咬出了血,丝丝缕缕血腥味在二人唇齿之间蔓延,他一改往日那份轻快的挑逗,反而变成了一种近乎粗暴的直白。
她被他重重的抱起抵在了墙上。
一切来的又快又急!
她整个人一会如上了云端,一会又被迅猛的抛落凡尘。
灵香儿的眼里噙着泪,鼻尖眼尾都泛着一片脆弱的红,她半眯着眼睛仰着一张娇粉的小圆脸望着乔琪,软声呢喃乞求:“乔琪哥哥,别这样。”
宇文乔琪俯身细细吻上她颤抖的眼睫,他如玉的手指捏住了她的小圆脸:“说你永远不会背弃我!”
“唔,乔琪哥哥,我永远不会背弃你。”
“永远不会离开我,今生今世,永生永世。”
“唔,永不离开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
事后,他好似终于恢复了神智,面上又浮现出往日那般温柔而慵懒的神色,他伸手轻轻摩挲着灵香儿依旧泛红的面颊,柔声道:“我母后过逝那天,我曾去树上摘枣子,人人都说,我母后是看着我登的太高,一时惶恐,犯了心疾猝然离世。”
灵香儿偎依在他身边,心疼道:“如今不是真相大白了吗?刘氏已经认罪,乔琪哥哥也为陆皇后报了仇。”
乔琪把她的头埋在自己的颈侧:“但无人知晓,那一天是我父皇让我上树去摘枣子的。”
灵香儿听闻此言,身体忍不住轻轻颤抖着,她难掩惊色:“那,皇上可是有心的?”
“他今日以永世沉沦地狱向我赌咒发誓,他是无心的。”
“陛下也是笃信神鬼之道的人,既如此,应就是无心。”
毕竟当日皇上心里作何肖想,恐怕只有神明和他自己知晓,相信他的话,乔琪哥哥才会好受点。
“就算他无意对加害我母后之事推波助澜,但事后他的所为他也并未否认。”
灵香儿听着觉得心里好像破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她的乔琪,竟然因为天赋异禀在年仅十岁的时候便被自己的父亲嫉妒,因此想让他终生背负上害死生母的罪过。
她伸手环住宇文乔琪的脖颈,无限温柔道:“都过去了,乔琪哥哥,你没有错,你做的很棒,你成为了这样好的一个人,陆皇后她一定知晓,她会无比欣慰。”
乔琪没有言语,只是垂着眸。
灵香儿也不再开口,只静静的抱了他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