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轻霂嗯了一声:“时常往王府送茶叶的那个学徒叫什么?”
雁竹想了想,说:“殿下说的应该就是今晚闯了棋缘馆的那个总旗吧,叫路千棠。”
萧轻霂眼尾狭长,半眯着眼往烛光里瞧:“这小孩有点意思——他什么时候进的京西营?”
雁竹告罪道:“属下还没来得及查。”
萧轻霂伸手拨弄了一下罩着烛火的纱笼:“把他查清楚,你亲自去查,动作要小心——姓路,倒是容易让人想到点什么。”
第二天一早萧轻霂就换了朝服进了宫。
正元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摔了奏章,骂道:“还知道这是在哪吗?这是郢皋!在皇城脚下搞这些见不得人的买卖,吃得香睡得稳吗!文甘,此事是出在你的手底下吧。”
文甘是太子的字,太子出来跪下:“陛下息怒,此事的确出在儿臣手下,儿臣已着人查探,那些被强买强卖的姑娘也已赎回,儿臣派人严查了近些年的未决案件,待证据成熟,儿臣愿受御下不严之过。”
正元帝刚刚气沉丹田地吼了一通,这会儿呛了嗓子,咳个不停,身侧的大太监赶紧递了茶水过来。
正元帝到底顾及着他身为东宫的颜面,公事公办地训斥了他一番,也没再说什么重话。
郢皋不只强买强卖的风气根深蒂固,各种官匪合流的荒唐事也不少,正元帝心里也清楚,只是这张网太大太广,若是贸然去扯,定会伤筋动骨——起码目前是动不得的。
古往今来,哪有凭一人之力便能改天换地的。
锦绣之中也生尸虫,繁华之下必有白骨。
路千棠当天晚上回了南营,醉成了一滩烂泥,第二天头痛欲裂地跑去领罚,生生吃了三十鞭,几乎是被赵景扛回屋的,整个后背血肉模糊。
他看着清瘦,脱了衣服也不是骨痕清晰的那般瘦弱,身体比旁人想象的要扎实许多,只是皮肉翻起,一眼看过去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模样极为可怖。
赵景给他上药的时候,比苦主吸气声都大,路千棠疼的额角冒汗,又觉得有点好笑,忍不住说:“赵哥,你怎么比我还疼的样子?”
赵景大他七八岁,生的黑壮,听他调侃竟然难得的沉默了一会儿,半天才说:“说了你别笑我——我家有个小弟,要是活着,现在应该跟你差不多大。”
路千棠没忍住回头看了看他,想了想才说:“是怎么……”
赵景扯了扯嘴角,说:“五六年前了吧,那时候闹饥荒,我老家在雍豫,你知道雍豫在哪吗?就在郢皋的西边,中原地带,地多人也多,闹起饥荒来,死的就更多,他那时候多大?十一二岁吧,家里还有个妹妹,更小,我们就想着大小伙子饿两顿没什么,留一口给小妹吃,没想到那傻小子倒是先没了。”
路千棠垂着头,轻声说:“我从凉兖来的路上,见过。”
赵景哎了一声:“说这个干什么,现在啊,像我们这种人,能好好活着,就是天大的福气了。”
路千棠心里不甘地颤了颤,说:“哪种人?”
赵景笑着让他趴回去:“还能是哪种人,从那种茅草房里出生的人呗,再有本事,也比不上人家的好出身,嗨,也不能想太多,毕竟人生来就不一样。”
路千棠突然激动起来,猛然翻了身看他:“天下是有能者的天下,不该是这些贵门子弟的天下,如今尸位素餐者数不胜数,大齐再国富民强,也有被这些蚜虫蛀空的一天,唇亡齿寒,没了大齐,不管贵门寒门,谁都没有苟活的余地。”
赵景脸色大变,赶紧示意他噤声:“你赵哥是个粗人,不知道天下该归谁,但是目前我们的小命都还捏在这些人手里,慎言啊。”
路千棠也意识到自己失言,闷闷地闭了嘴不再吭声了。
赵景叹了口气:“你还年轻,倒也有机会争一争,只是世道艰险,莫把自己折了进去。”
路千棠知道他一片好意,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突然有人敲门,赵景下意识地手上一抖,把伤药放在一旁,说:“没事,你别动,我去瞧瞧。”
第4章 暗流
刚刚路千棠那一番话说的赵景胆战心惊的,去开门的时候胸腔里头还闷闷直跳,他把门闪了个缝,往外瞧了一眼,没瞧见能让人受刺激的官服,算是放下了心。
拉开门才看清是个年纪不大的侍童,冲赵景作揖:“总旗大人好,请问路总旗在吗?”
赵景警惕地看了看他:“找他什么事?”
侍童礼数周全,又说:“我家主人要见路总旗,劳烦您告知一声。”
赵景往屋里看了看,不觉得路千棠能认识什么达官贵人,问:“不知你主人是哪位?”
侍童说:“大人尽管放心,我家主人约路总旗明日午时在江南里的半日闲茶坊见面,路总旗见了就知道了。”
赵景点点头:“还有别的事吗?”
侍童又行礼:“还请大人转告路总旗,小人好向主人回禀。”
赵景摆手:“会转告的。”
赵景转身关好了门,跟路千棠转述了一遍,又问:“那侍童看穿着就不是寻常人家,你没惹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