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如今见到了,陈平的表情却活像见了鬼,甚至转身就要跑。
我这才觉得不太对,一把把人捞回来,眯着眼睛打量他:“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十多年前我和陈平初见时他快五十岁,如今他已经六十多。然而到底是金丹修士,头发花白,精神却有如毛头小子,闻言呵呵一笑,口齿利落地狡辩:“哈哈怎么会呢,我怎么会对不起你……哈哈,你说是吧叶微……”
我一个剑花抵住他咽喉,陈平立刻话音一转,飞快交代道:“——是我师父对不起你啊!”
哦?
我略微挑眉,陈平这才一摊手:“虽然你大概记不得他这个人了……我师父他老人家名叫陈顺元,当年黑风城跟踪你的人里有他,后来三门六派结盟挑战你的人里有他,最后邙山上看着你死的人里也有他。不过他其实不是三门六派的人,你死后不久他就回了宗门,守着我们小破宗门败落,然后去山里隐居,收了我为徒。”
陈平停了停,看看我脸色,叹气道:“嗐,看样子你是肯定不记得他了,说不准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名字。但师父总和我说起你嘞,说你偏袒烜烨令人发指,但无论如何,他——他们,他们所有人,从来没想过要你死,也从来没想过你竟然会死。”
“你未死时,所有人自命不凡意气风发;你死后,大家才发觉撑着天下的人不在了,自己不过是小人物。”陈平不无唏嘘地道,“英雄陨落,山陵崩塌,世道大乱,而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躲进山林收一两个弟子,一边翻书一边讲过去的故事。”
“不过对我来说,山里可真是幸福的日子啊!如果不用帮忙照顾挽春剑就更好了!”
陈平是一点没继承他师父那种悲伤感慨的,虽然一脸唏嘘,但就差拿把瓜子嗑了。
而我望着他,只重复道:“照顾挽春剑?”
“是啊,传说中重华叶微的佩剑,机缘巧合被我师父捡到,”陈平随手往储物袋一掏,什么都没掏出来,一时蓦然回神,“完了,落谷里忘带了。”
我:“……”
我默默望着他,桃木剑往前一递,陈平立刻缩了缩脖子:“诶别别别,我这就带你去拿!年轻人火气这么大干嘛!”
我出言提醒:“理论上来说,我比你大一百岁。”
而陈平一脸淡定:“那只是理论上,实际上……”
我忍不住掏出储物袋里的菜刀,开始噌噌磨刀。陈平毫不畏惧,我磨刀磨了一路,他就嗑瓜子嗑了一路,顺带还给徐长老传信,让他来落日谷做客。
“你不找我们师徒麻烦可是太好了,自从知道你真实身份,我可是日夜都睡不着,就怕你回来复仇……”
陈平松了口气,而我失笑:“复仇?究竟有何仇怨?”
他细细一想,也觉当年因着南宫玉那些事,那些小打小闹,在魔修乱世的背景下不值一提。
“但为什么还是心虚呢?也许是愧疚吧?又或者是怀念?”陈平摇了摇头,“不管如何,过去的都过去啦。”
他碎碎念说着,一路带着我往落日谷而去,路上路过小镇,割了肉沽了酒,也不放进储物袋,而是买了匹马驮着。
“乡下地方,见修士见得少,怕吓着人家。”陈平一面向我解释,一面吭哧吭哧爬上马背。
而我笑笑,也买了匹马,一跃而上吹了个呼哨,它便撒开四蹄飞奔起来。
两骑一前一后,就这样跑出小镇,绕过蜿蜿蜒蜒的山路,最后豁然开朗,竟是一片雪白的梨花林。
林子尽头便是所谓落日谷,这里是陈平隐居之地,也是他师父陈顺元羽化埋骨之地。如果不是楚昭临突然前来,我大概会默默离开长平派,来到这里老死一生。
我策马走入林中,却又想,有陈平看着,陈顺元看着,徐长老看着,甚至还有魔尊夜缺暗中看着……哪怕我真的按计划来了这里,怕是也不会“苟延残喘至死”吧。
这样想着,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入谷处一树梨花压了满枝,摇摇欲坠、落英纷飞,仿佛有人刚从那里离开,然而细细一看,却又找不到踪迹。
可我知道他们来过。只是英魂归天,再不复相见罢了。
我沉默看了许久,才回头策马向前。就这样一路到了梨花林深处,陈平推开木屋的门,迎面而来便是一张长木桌,桌上剑架架着挽春剑,满室剑气光华。
他们居然把挽春剑放在堂屋正中处——我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楚昭临没来,而我真从长平派跋涉而来,推门就看到挽春剑的情景。
那画面真是……
我忍不住扶额,陈平倒是丝毫不解风情,给陈顺元牌位上了香,就火急火燎做饭去了。
我亦拈起三炷香,慢慢插上了,反手拿起挽春剑,邙山最后一夜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
记忆里,确实有许多年轻修士自告奋勇跟过来,但我怕伤亡过重,只把他们赶去大阵里打杂。
贺天南为此难得笑话我婆妈:“叶微,你真活像护崽的老母鸡!”
我没理他,只在通讯玉简里嘱咐他保护好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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