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掌了灯,晕开一片昏黄。
白秉臣执了一本《成泽兵法》,时不时地提了笔在上面做些注解。他看得专注,一时忘了时间,晚膳都还没用。
灯微微地闪了一下,江衍尽量放轻了脚步,把一封信放在了桌子一角。
白秉臣也不抬头,依旧执着笔问道:“跟到人了?”
“宁宽传来话说,协恩王已到平都,估计今晚歇在驿馆,明日就能进宫面圣。”
“那他估计也见到人了,给他留个门。”他顿了笔,吹了吹没干的墨痕,像是没有看到那封信。
“那边来的信。”江衍将信往前推了推。
“我明天才解禁足上朝,今天就等不及了。”白秉臣似是带着些气,低头看了一眼那封信。
依旧是那个人一贯的作风,用的是城中最不值钱的纸张,信封上没有一个字。
“家主,那边等着回信呢。”
白秉臣瞪了江衍一眼,似乎是在怪他多嘴,叹了一口气之后还是拆开了,他扫了一眼,气笑了:“这也多亏他想得出来,你直接回他,我不去。”
他摘下拢在烛火上的外罩,看着火舌把手中的信一点点吞噬,又恢复了古水无波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情有些凝重。
一个声音突然窜出来,惊得江衍立刻看向未烧完的书信。
“师兄!”梅韶直接推门而进,就看到白秉臣好像在烧些什么,火舌撩得快,他装作不经意地瞄了一眼,也只看到落款处好像画着一只蚱蜢。
白秉臣神色如故,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也没有掩饰什么的意思,自顾自地把灯罩又罩上了。
江衍却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退下去送信。那头的写信人其实连他也没见过,只是在约定的地方去拿信。
每次看家主收到信时的神态,似乎是一个相交多年的好友。白秉臣为人温和有礼,但深交的朋友在平都之中几乎没有,他以一种温润但坚定姿态把自己隔绝起来,不将信任交付给任何一个人。
“师兄,你尝尝,这是永福斋的栗子糕,你不是最喜欢吃吗?我可是等了好久才买到的。”梅韶似是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拿着一个糕点就要往白秉臣嘴里送。
白秉臣未动,一双眼睛笑盈盈的,只是看着他。
只一眼,两人都心知肚明。
白秉臣明日上朝,协恩王明日面圣。
所有他们逃避着的终于如约到来。曾经躲在这一方小小的屋檐下,隔着一层薄薄的面具,去止渴六年的相思,却只是怀冰取暖,冷热煎熬。
“师兄,怎么这样看着我?”梅韶微微探过身子,靠近白秉臣,笑得纯真。
白秉臣把眼前这个人拉得更近一点,抬手抚上他的侧脸,还轻轻按压了一下,最后落到他的耳垂上,微微地笑了:“这也算不得一张好皮,难为你披了这么几天。”
梅韶眼中的笑意很深,然后恢复了他的本声:“那怎么样的一张皮才能得师兄青眼呢。”
随着他的拉近,一缕青丝划过梅韶的肩头,落到了白秉臣的脸侧,蹭得一点轻微的痒。
昏黄的烛火晕开一片光影,将他们的剪影倒映在窗纸上,一坐一立,长发垂落,像极了一双璧人。
书房里突然陷入了寂静之中,连穿堂的风都不敢进来。
“滋啦——”,烛芯爆了一下。
“也只有曾经的梅小将军才有那样让人魂牵梦萦的风姿吧。”
他果真早就认出我了。
梅韶闻言弯了嘴角,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脸上,手指勾连,指引着他摸到自己耳后。
“在下简陋之貌,还请大人赏鉴。”他把自己当做一个玩物拱手奉上。
白秉臣就着他的手撕下了面前这个人的面具。
一只飞蛾突然撞进了灯罩中,灼热的焰光无视它的挣扎,扑腾的翅膀扇得焰苗都抖动起来。
烛光忽明忽暗,闪得他晃了一下神。猝不及防,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就闯进了自己的眼中,上扬的眼尾抿住那一点薄红,眸中的潋滟快要将他沉溺,他能在那双眼睛中看见自己平静的样子和擂鼓般的心跳。
他突然想起无数个孤身一人的黑夜,年少时自卑和孤僻的拉扯下被同窗嘲笑时躲着的夜晚,得知要去审问梅韶时在堂前枯坐的夜晚,苍山谋逆一案诏书下来时被父亲关在祠堂的夜晚,点着“孤枕”蜷在角落挨过失眠的夜晚。
紧紧握着拳头,熬过的这些漫漫长夜,原来只是为了这灯下一眼。
那只挣扎着的飞蛾终于没了动静,烛火燃烧着它的尸体,发出刺鼻的味道,一缕烟从灯罩上头缓缓飘散。
飞蛾扑火,心甘情愿。
第8章 玉兰台
为协恩王接风洗尘的晚宴安排在了玉兰台。
宫中有四台,春之玉兰,夏之红莲,秋之银杏,冬之白梅。四台位于宫中四个方位,取其四季更替,生生不绝之意。
在那开满玉兰的树下,淡淡的清香攀向那两个人的衣袍。
一袭白衣的男子半倚着树,微仰着头看那枝丫上的玉兰花。玉兰的颜色和他的衣服混在一起,一时让人分不清。只觉得枝头花朵繁盛,树下容颜朗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