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呢?”
听到是赵元盛的声音,他也没动,还是继续仰着头:“在看碧空。”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此时此景下,他不怕赵元盛了,他感觉自己像是卡在了一个安全的角落,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他。
“你是傻的?”赵元盛也抬头看了一眼,暮色很深。
他把李安仰着的脑袋强行搬正:“仰着久了,头会晕的。”
李安确实是有点晕了,他缓了一会,迷迷蒙蒙地看着眼前的人,那双总是带着点风流笑意的眼睛微微睁大,像是刚睡醒一样,有些呆愣愣的。
随着他的靠近,李安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味。
“当初你从晟亲王府出去的时候,可是和我说你只喜欢女人的。”赵元盛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把话说出口,“在建州拿着我的令牌救红颜时,倒是用得很顺手。”
李安顿时就醒了,冷汗顺着脊背一寸一寸地爬了上去。他觉得自己刚才一定是晃晕了脑子,怎么会觉得自己不怕他呢?尤其还是一个喝醉了的赵元盛。
他不敢抬头看赵元盛的眼睛,只好努力地把自己缩得小一点,再小一点。
良久的沉默后,他听见那个人的叹息落在他的耳侧。
“你别说话。”
李安诧异地抬起头,刚想反驳“我也没说一个字啊”,却看到他的眼睛黑沉地吓人,好像被黑夜污染了一样。
赵元盛不自在地躲开他的注视,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我曾经以为,人活着,自当有其风骨和尊严。若一朝受辱,不如死了。可是如今,我才发现自己的浅薄。这个世上那么多人连活下去都是不容易的事情,我却因为自己出身的得天独厚去要求世人,真是可笑极了。若我和梅韶易地而处,我做不到他这个程度,也活不了他这样,是我不如他。”
“还有,那个时候,我不该逼你学那些的。你本就处境艰难,藏拙才是你活下去的办法。若不是我,先帝也不会因为你展露的锋芒而忌惮,你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赵元盛逼迫着他念书很有成效,在后来的子弟论诗中,在赵元盛鼓励的目光之下说出自己见解的李安,也看到了先帝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不过一月之后,他的父亲就死在了边境。再之后,叔父李成继又以奔丧之名再逃,他在平都中的处境越发艰难起来。
他的心里一直记得先帝的那一眼,那冷冷的一眼像蛇蝎一般,一直跟着他,如影随形。那一眼成为他白日的阴影,夜晚的噩梦,他不敢清醒着,更不敢熟睡。
后来他硬生生在平都的青楼里泡了大半个月,在杯中之物、温香软玉中纵情声色,直到赵元盛把他从青楼里拖出来。他差点把自己活活醉死在平都的青楼中。
“你别怕。”赵元盛触摸到了满手的冰凉。
李安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发抖,这些年来他自认风流倜傥,哄人的本事已经练得登峰造极。
可是在他的面前,他像是又变成了那个话都说不出的傻子,明明心中打趣的话都转了几转,只要如常地说出口,就能缓解当下这种局面,可他偏偏一个字都说不来,只好任眼泪流了出来。
他恨极了自己现在的样子,那样的懦弱和不堪,而这样难看的场面,却一次次地展露在赵元盛的面前。
“我走了,你回来了,要好好的。”
赵元盛松开了手。
李安又仰起头,那朵玉兰已经不在树梢上了。
他没有看那个人离开的背影,他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内殿里。
赵祯在和自己下棋。棋盘上黑白纵横,一时两方厮杀都不相上下。
他捻着一颗黑子摩挲,却迟迟没有落下。
殿中有一座欹器,长年注水,满腹则倾,虚则欹。水声乍起乍收,却丝毫没有扰了这个君王的棋意。
“梅韶,你看看这棋局,这黑子该落在何处呢?”
他向下面跪了许久的人招招手:“过来替朕瞧瞧。”
梅韶没动:“罪奴不敢。陛下的棋局高深,罪奴无解。”
赵祯也没揭穿他看都没看就说棋局高深的恭维话,他捻着那枚棋子走到梅韶的面前:“朕想以这颗黑子打破这盘中局势,可又怕这黑子深入白子腹地,被围吃子,因而悬而不决。你可有两全之法?”
“只是舍一棋子而已。”梅韶回道,“以一棋子换得陛下想要的局势,是棋子之幸。”
赵祯笑了,亲自扶他起来:“不愧是梅家之子,将门之风犹在啊。外头的那帮大臣都觉得朕是召协恩王回都,偏偏你懂得,朕是想召你回都。”他朝旁边站着的老太监福顺一挥手:“赐座。”
“今夜宴席你也看到了,朕刚登基,许多事情做不得完全的主,有些事情需要你自己去争取啊。”赵祯拍了拍梅韶的肩,回头又坐在了那棋局前,轻轻地感叹了一句,“朕也就只有这宫中御林军,要是再出一个景王,朕又拿什么来护住大黎江山呢。”
只有几句,梅韶已经明白了赵祯所指。
黎国以武立国,当年跟随穆德帝打江山的将军,在黎国建立后都相继分走了一部分的封地和兵权。后世几代皇帝忌惮兵权旁落,可几次收归兵权受到了极大的损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