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相信,霍长英真的直接挂掉了电话。
翻遍她所有的记忆, 周晓月也找不出霍长英失礼的时候, 无论发生什么,霍长英永远都是那么从容有度。
他连来问周晓月,都还在语气轻柔地说话。
可是当卫沉出声之后, 霍长英却连一句话都没有回答。
他不仅没有接卫沉的话,而且也没有和周晓月交代,就径自挂断。
这种超出周晓月认知的异常, 让她忽然产生一丝奇异的不安, 和陌生的惧意。
周晓月想了很多解释。
或许是霍长英不小心按错了, 或许是霍长英的手机没电了,或许是他那边突然发生了其他事……
她想着, 眉毛向下,眼睛微睁着颤了颤。
不需要说什么, 那双泛红的杏眼和沾着泪痕的脸蛋已经是十足的可怜, 周晓月这样地看任何一个人,都会让对方心软投降。
何况是早已服输的卫沉。
他不问霍长英为什么能这么快知道别墅园区门卫的报告, 也不问霍长英为什么能质问到周晓月头上,更不问他们之间显然超出朋友以外的关系。
卫沉只是告诉周晓月:“他来找你,你就说, 今天晚上是我主动联系你,想要求助,你没办法。”
事情暴露,他的反应也依然冷静。
应声的时候, 卫沉就已经做好揽下一切责任的决定。
他这样笃定霍长英会在电话后找过来, 让周晓月更加不知所措。
卫沉越是郑重其事, 俨然是周晓月就越是心慌。
他察觉到少女的惊惶,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卫沉,你在说什么呀,明明就是我硬要你来的。”周晓月再慌乱,也不会忘记自己做过的事。
卫沉还坐在那张椅子上,是周晓月让他坐的。
于是周晓月不发话,他就不会再乱动。
卫沉嘴唇紧闭,抿出淡漠的直线,眼神沉沉,有些发冷。他明明睁着眼,周晓月却觉得他好像也把眼睛闭上了,视线里没有焦点。
“该说抱歉的人是我才对。”周晓月连忙说,“本来就是我不放心,害得你跑过来一趟,也是我要查看伤势的。”
哪怕周晓月同样预感到不妙,惩罚临头。
但她还是极其认真地强调了一遍:“这又不是你的错!”
周晓月心虚、紧张,是因为她瞒着所有人偷偷做了这件事,她害怕被发现,被问责,而不是因为卫沉。
其实。
她只是想要帮助一个朋友,关心一个朋友,没什么不能说的。
可偏偏,周晓月和卫沉之间多出一个秘密。
所以她没有告诉爸爸妈妈,也没有告诉霍长英,更不想牵连他们,于是连把卫沉邀请到家里来,都得小心翼翼。
周晓月环顾四周,她的房间在之前折腾得一片凌乱,还没有收拾好,根本不是招待人的地方。
而周家更是一片寂静。
除了她和霍长英,谁也不知道卫沉在这里。
这本该是一段关于救人帮人的英雄小事,却像是做贼一样偷偷摸摸,连带着还让卫沉也变成了“同犯”。
周晓月心里涌出许多的愧疚,甚至一度越过不安。
“对不起啊,卫沉。是我不好,要是我早点说出来的话,就不会有事了。”她一个劲儿地怪自己,“我会好好解释的。”
卫沉那双黑色的眼睛轻轻地晃动了一下。
黑瞳凝神,映照着周晓月的身影。
他扯扯嘴角,不是勾出微笑,而是叹气说:“不只是这个问题。”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应该在深夜进一个女生的房间,尤其是她的父母还不知情。”
十七岁少女的房间,并不普通。
这里宽敞阔朗,容纳一张极致豪华的双人床也绰绰有余,目光所及,还有不少大的摆件:桌椅、衣柜、书架……
浅色调的中古木质家具错落有致地排放,一看就知道都是精心设计的。
天气转冷,从桌边到床,已经铺上一层厚实的毛毯。
室内简约的大面积米白涂漆,搭配暖色调的水晶灯光,比电视上的豪门布景更加典雅精致。
即使周晓月匆忙地翻箱倒柜过,拉出半截抽屉没收回,散落一些小物件没理好,也并不显得脏乱。
反而是那些正常、整洁的细节让卫沉更不自在。
他坐在椅子的柔软靠垫上,那是周晓月每天都会倚靠的。
他看到挂到衣柜外的长款睡裙,那是周晓月洗漱之后要穿上的。
他嗅着房间里浅调的熏香,那是——卫沉不敢确定那缕气味是来自这个空间,还是少女自身。
卫沉只能逼着自己转移注意力。
“要是你父母知道,肯定会生气。”他指出周晓月忽视的问题。
这句话落进周晓月的耳中,就变成了“霍长英会生气”。
她缩了缩。
对周晓月来说,霍长英就和爸爸妈妈一样的重要。
然而,她能想象爸爸妈妈生气的样子,却完全想不到霍长英会怎么生气。霍长英真的生气了吗?
她之前过于着急,根本没有考虑到男女之间。现在周晓月转过弯来,才迟缓地意识到自己把卫沉带到卧室看伤,是有一些不妥当的地方。
她甚至让卫沉把衣服脱了,一处处地检查身体。
迟来的羞涩,细密地缠上周晓月的神经,泛起一些轻微的痒意,但是她整个人还沉浸在对霍长英的担忧里,心绪不宁地发麻。
周晓月站不住,也坐不下,她走出一两步,又走回来,细碎地踱步。
她很小声地问卫沉:“那霍长英已经知道了,怎么办呀?”
卫沉看她这样地紧张,便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卫沉还是让周晓月把事情都推到他的头上。
只是这次,他语气放缓了许多。
他知道周晓月性子软,做不了主意,所以卫沉也没有开口问该不该离开,而是决定留下来承受完怒意,再走。
可是,周晓月不想这样做。
“唰。”
窗外闪过一阵闪烁的白光,照得庭院花园里亮出一片,丛影交错,亮眼得有些刺目。
周晓月隔着窗,也能看到一辆车停下来了。
她的心脏一下子揪紧,扯也扯不松。
“我……我先去看看。”
周晓月怕会惊动到爸爸妈妈,连忙和卫沉说了一声,跑下去查看那辆车的主人。
她其实都没看到具体的车型和牌号。
她一边安慰自己不一定是霍长英,一边又隐隐意识到,除了霍长英,不可能再有别人会这么晚地赶来。
客厅的对讲机系统一亮,从院外铁门处的摄像头传回画面。
车门打开,一道年轻、挺拔的身影径直走下来。
他没有穿着市一中的校服,脱下那身学生气,换了一件衬衫,又在外面套了风衣,正式许多,显得文质彬彬。
少年精准地找到摄像头,抬起脸,他那俊美深邃的五官在夜晚的镜头下越发突出,正是霍长英。
他做了一个口型:“开门。”
周晓月一吓,连忙照做。她按下按钮,然后去玄关开正门。
她刚打开门走出去,霍长英就出现了。
“晓月!”
霍长英往前大迈步,长腿一跨,匆匆地走到周晓月面前。他如此急促、慌张,连外套都带起风,扬起衣角。
原来霍长英着急的时候也会沉脸,皱眉。
周晓月看他这么快地走过来,还这么忧心焦急,心头一怔,又好像被涌来的潮水覆盖,濡湿得软烂。
她不由自主,脱口而出:“对不起,霍长英,是我让卫沉来的,但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好了。”
霍长英却打断周晓月,他根本不提卫沉的事情,只是先抓着周晓月看了一圈。他清晰得捕捉到周晓月哭红的眼睛,脸边湿漉的痕迹。
但周晓月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惊恐,只有些许事发后的不安和紧张。
她怕的当然不是卫沉。
而是怕,霍长英会生气。
霍长英的眼神定住两秒,在夜色下翻涌。
然后,霍长英忽的收拢修长的手臂,一把拉过周晓月,将她笼罩在自己的怀里。
他坐车过来,又快步赶到,只扑了很短的夜风,外衣里面全是腾升的热意,载满年少躯体炙热的体温。
霍长英抱住周晓月,两边风衣一裹,便遮住了夜晚所有的寒凉。
“没事了,没事了……”
他环着周晓月的肩膀搂过她的腰身。霍长英一边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一边用手轻拍着她的背,他越说越轻,不知道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周晓月听。
霍长英没有说一句苛责话,还反过来安慰,语气轻柔,动作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