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月一听立即崇拜地看着方子仪,“堂姐,怎么靠的你呀?”
“其实也不是靠我,你知道的钟姐姐的姑父在吏部文选司,而考功司郎中却又是许妹妹的二叔。”方子仪道。别看着两个职位品级不高,却是实打实的实权位置,油水大得不得了,说起来有时候在办小事上头,六部尚书都不如他们管用。
方子月一听才晓得原来方子仪她们那圈子里的人个个儿背后都是有来历的,却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去的。
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女,方子月只掰着手指略略数一数方子仪那圈子的人就明白了其中的道道。“那这么说起来,反倒是华宁县主没什么用了?”
别看什么王爷、公主的名头唬人,但他们手里一点儿实权都没有,就靠着封地吃饭,混得不如意的大有人在。
方子仪扬了扬眉头,“但晋阳公主不一样,她是皇上唯一的胞妹,而且小事自然是用不上她的,但遇上大事上其他人都不管用,就只能靠她了。”
“这怎么说?”方子月来了兴趣。
“嬛如你知道吧?”方子仪道。
方子月知道,而且是很知道。韦嬛如可是韦相公的女儿。在本朝只有五大殿的大学士方能称之为相公,五大殿也仅有五个大学士,以备平日皇帝所咨问。
别看他们品级不高,但本朝一切事务却都决自阁学,而且这五人联手的话还能封还皇帝的诏书。
方子月听过一个故事,说是朝中官员想升迁的,宫中后妃想给亲戚要官职的,去找皇帝讲人情,结果皇帝都避之不及,只说“求朕也没用啊,朕的条子韦不留都给朕还回来了。”
韦不留就是韦嬛如的爹韦相公,不留是他的绰号。说的是皇帝写的条子送他那儿,他也不看,等积攒够十二条,他就一条不留地原封不动地送回去给皇帝,因此得了个“不留”的绰号。
瞅瞅,这就是大学士的能耐。
韦嬛如可以说家世是方子仪那个圈子里最不输给华宁县主的人了。
“嬛如姐姐她怎么了?”方子月着急地问。
“她姨丈郭大人出了名的廉洁……”
方子仪还没说完,方子月就大声道:“我知道我知道,郭北海嘛。他很廉洁么?当初不是说他贪了五万两银子,被下旨砍头的么?当时我爹还叹息说,这是个难得的好官呢。”
方子仪道:“可不是么。你知道他为何从清官变成贪官的么?”
方子月摇摇头。
“说起来这也是家务事。郭大人一生清廉,可老天却跟他过不去,子嗣上太艰难,一直没儿子。后来去严州任上,一次逢场作戏,居然让一个舞姬给怀上了他的孩子,他贪那五万两银子就是为了给那舞姬赎身用的。”方子仪道。
方子月没想到能听到这种秘闻,不由大为惊叹,“原来如此啊。”
“正是因为他前头清廉,后头却贪那许多银子,皇上才极为震怒,觉得受了欺骗要砍他的头,谁劝都没有。最后却是晋阳公主出面,在行刑之前闯入深宫面见皇上,哭着说愿以性命担保郭大人将来再不会犯,而且朝廷也少不了他这治水能臣。”
话说起来简单,可当时却真是凶险,在行刑前那一刹那,圣旨才赶到,堪堪保住了郭北海的头。“就是传旨太监座下那匹马也是晋阳公主带去的千里马,要不是那马,估计圣旨也赶不上。”方子仪叹道,“就这一桩事儿,晋阳公主便在官场赚足了名头,谁都会礼敬她三分。”方子仪想着自己爹对晋阳公主的评价,那真真是个厉害的女人,连马都事先准备好了,以至于造就了一段传奇故事。
方子月听得郭北海要被行刑时,心儿一阵地紧,后来听说千里马的故事,又一阵地好奇,“呀,看来在生命攸关的大事面前,还是晋阳公主才说得上话。”
方子仪戳了戳方子月的额头,“所以你知道你阿姐这个圈子有多厉害了吧?你啊,别使小性子了,赶紧去我那儿试试衣裳吧,不行的话熬夜还能改一改。”
方子月点点头。
九月菊开,这日也是天公作美,秋高气爽,艳阳高照,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像懒洋洋的羽毛抚慰着你,甚是舒服。
守在二门外迎客的是方子仪的傅母,这些个贵女她都认识,不担心会出错,而且她生得一张银盘脸,笑嘟嘟的很喜庆。
眼见着华宁县主长孙吉从马车上下来,她忙不迭地跑了过去,“哎哟我的县主诶,这才两个多月不见你,怎的又长高了,这身段可真是窈窕,你身上这裙子也就你能穿出精神来,别人一穿啊就跟矮冬瓜似的。”
方子仪这位傅母无论是说话还是做派都是十足的土味儿,也不知道从哪个旮沓找出来的,长孙愉愉腹诽着,嘴上却是一直带着一丝矜持的笑,并不答这傅母的话。
方子仪一听院子里那动静儿就知道肯定是长孙愉愉到了,果不其然一抬头就看到了一行人簇拥着玉帝公主似的长孙愉愉正往水边来。
方子仪忙地领着方子月迎了上去。
方子月是一瞧见长孙愉愉头上那顶白地绘碗口大红莲花的大伞就想笑,亏得手里有把扇子可以遮住嘴。她这辈子还就是在长孙愉愉这儿见过这么大的伞的。那伞大得呀下头站五个成年男子都不觉得拥挤。
需得一名健妇才撑得起那么大的伞,而且还得两个人轮流撑伞。所以长孙愉愉每次出行别的谁都可以不带,但必得带两名健妇。
在京城,只要远远地看到这柄伞,一准儿是华宁县主没跑了,也只有她出门才这么夸张,一丁点儿太阳都晒不得。
但不得不说,长孙愉愉的皮肤可真是太细嫩白皙了,莹润得好似肌肤下有一层水膜般,吹弹可破,白里透粉。
她那窈窕修长的身段,再加上这样一身白皮,便是模样普通那也能成人群里的人尖子。偏她却还是女娲造人时精心捏制的那一个。
都说女娲娘娘造人时,前头七人乃是精心雕琢的,后来就是马马虎虎捏制的,再后来干脆就是用枝条甩出一个个泥点子化成了人。不用说,长孙愉愉肯定是那七人当中的第一个。
“愉愉。”方子仪上前亲热地道,“知道你不喜欢晒太阳,所以咱们的雅集特地设在水边的凉亭里的。”
其实哪儿都可以不晒太阳,只要有屋顶,但方子仪这样说却好似真的为了长孙愉愉一般,长孙愉愉就喜欢她这份殷勤。
过了桥,走进琵琶洲上的洗心亭,早到的人也都齐齐站着给长孙愉愉打招呼,“愉愉”长,“愉愉”短的,问候起来。
长孙愉愉环顾了一周,“嬛如姐姐还没来么?”
“刚才她派人来说她的马车坏在了半道上,得耽误些功夫。”方子仪道。
旁边许嘉乐道:“哎,我说嬛如姐姐就该学学愉愉,出门带两辆马车,坏了一辆还有另一辆备用,就不会耽误功夫了。”
钟雪凝以扇遮面笑着道:“韦相公府上哪儿有地儿搁两辆马车啊?”
年纪最大的顾静婉听钟雪凝说得有些不像话,开口道:“韦相公的府邸是皇上赐的,别人就是想住也住不进去呢。”
钟雪凝讪讪,再不开口。
第3章
韦家当然不富,那是因为韦相公做官很有操守,若是他想富那是顷刻间就能富起来的。而钟家其实也是官宦人家并不太富,但钟雪凝的母亲是续弦,出自大商之家,他爹也是吃够了清贫的苦,所以续弦时专挑了嫁妆丰厚的她母亲。
按说钟雪凝有那样的母亲是进不了方子仪她们这圈子的,但她死皮赖脸地缠着长孙愉愉,加之钟家也算簪缨世家,而她们这些姑娘平日里许多花销都是钟雪凝一手包办了,这才让她得以跻身这个圈子。
诚然她们这群人里头,韦府的确是最小的,但却是地理位置最好的,就在宫城边上。皇帝为了能时刻召见韦相公,特地给他赐的府邸,从韦府到进宫的迎春门一刻钟功夫就到了。多少上朝的大臣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尤其是冬天大半夜的起床上朝,在马背上或者轿子里冻得狗似的,韦相公却可以舒舒服服地多睡会儿再起床,慢悠悠地走到宫门口。
方子仪见气氛有些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道:“嬛如还没来也无妨,夏日里热,咱们也好些日子没见面了,坐下来喝喝茶聊会儿天不也挺好的么?”
都知道长孙愉愉最是不喜欢夏日,但凡阳光浓烈些她就各种不舒服,因此她们的雅集在夏日里却是不常办的。有些人自己倒想办一个,但请不请长孙愉愉呢?不请?好似背着她玩耍一般,请了,她却又不舒服。因此众人也就都偃旗息鼓了,顶多就是三、五人随便聚聚。
听方子仪这样说,长孙愉愉也坐了下来,端起手边的茶盏。
方子月眼尖地看着那茶盏,怎么有些眼熟,好似上回在晋阳公主府也曾见长孙愉愉用过,瞧着杯型像但是花样好似有些不同。
方子月之所以印象深刻那是因为长孙愉愉用的茶盏,色彩淡雅优美,上面绘的画更是浑然天成,意趣舒然。她在画道上颇为痴迷,所以才会盯着去看。
方子仪轻轻拉了拉方子月的袖子,趁着人不注意时低声道:“你盯着愉愉发什么呆呀?”
“她那杯子,那杯子……”
“哦,那茶盏是一套的,叫做十二花神盏。愉愉出门无论是饮茶、吃饭都只用自己的杯碟,所以茶盏是她自己带来的。这回用的是菊盏。”方子仪道。
“可那画……”方子月道,“却不像是烧瓷的匠人能绘出来的。”她话才说完,就见长孙愉愉朝她看了来。
长孙愉愉笑了笑,“这套十二花神盏上的画是道玄和尚画的。”
“道玄和尚?可是那一笔惊鬼神的道玄和尚?”方子月一下就激动了,爱画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道玄和尚呢?老和尚如今怕得百岁高龄,早就封笔了。他是出家人,世间流传的画作不多,但每一幅都叫人惊为天人,有人甚至将他和前朝画圣相提并论。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
“哦,用这样的茶盏喝茶,怕是赛神仙了吧。”方子月几乎膜拜起长孙愉愉了。
长孙愉愉笑着摇了摇头,“是我小时候身体弱,娘亲觉得道玄和尚是得道高僧,他画的画有辟邪之效。”说到这儿,她自己似乎都觉得好笑,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
这一笑却是寒冰炸裂,春水流波,粉桃扬枝,一朵朵花蕾扑簌簌地在人耳边绽放一般,叫没见过几回长孙愉愉的方子月也看痴了去。
“所以娘亲就请老和尚作了十二幅画,烧成了茶盏。不过这茶盏世上却只有一套,后来那窑就封了,是以这茶盏却不能送给你,还请六姑娘你海涵。”长孙愉愉甚是有礼地道。但这话里的潜含义却是,她似乎是个动不动就送人东西的主儿。
方子月连连摆手,“不,不,哦,当然,当然。”这是语无伦次了。
许是方子月太过憨态可爱,长孙愉愉抬手半掩着嘴又朝她笑了笑,眉目弯弯好似新月,那抬起的手和翘起指头,仿佛是在镜前演练过千百遍的,反正她做出来就是那样的优美,比别人都好看。
方子月又看得呆了。
这时却听得钟雪凝道:“愉愉怎么不喝茶?”她见长孙愉愉端起茶盏喝也没喝就放下了,因此问道。
长孙愉愉笑了笑,“替我换杯清水来吧,今日不太想喝茶。”
钟雪凝嗔道:“什么不想喝茶?秋天有些燥热,正该喝茶呢,是不是这茶不合你口味?”
长孙愉愉本不想答钟雪凝这种得罪人的问题,但余光扫到顾静婉的神情有些不对,因开口道:“是啊,子仪姐姐,你这是给我喝的什么茶,闻着味儿就不对。”
方子仪笑道:“就你鼻子尖,闻个味儿也知道味道不对。给你沏的这是峨眉白芽,是我三叔回京时带的,也就峨眉半山腰那常年云雾缭绕处才产的,想说给你尝尝鲜,结果你还没喝就嫌弃上了。”她说着就用扇子遮住了嘴笑出声儿来。
顾静婉听了这番话,神色并没好转多少。先才她以为长孙愉愉是嫌弃她讨来的大红袍不正宗,可没想到她费心替方家姐妹讨来了,她们却嫌弃上了没给长孙愉愉用。
方子仪见顾静婉不悦,也知道自己今儿怕是有些开罪她了,不过得罪顾静婉却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长孙愉愉娇嗔道:“子仪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脾胃弱,平日吃的喝的都是再小心不过的,许多美食我只能眼馋你们吃,自个儿却只能瞧着,略略换点儿不对味儿我吃着就难受。”
美人宜嗔宜喜,方子月听着这些话,耳朵还勉强能使唤过来,眼睛却是看不过来了,只觉得长孙愉愉真是哪儿哪儿都好看,若是能入画,那才是妙呢。可惜这世间怕是没有任何一支画笔能描画出她的光彩来。
“好嘛,可都是我的错,却也怪我忘了你的弱不禁风了。”方子仪在“弱不禁风”四字上咬得特别重,把一群姑娘家全给逗笑了。
长孙愉愉自己也笑,还佯怒地瞪了方子仪一眼。
“算了,既然你不喝这峨眉白芽,那不如咱们点茶喝吧,我这儿刚好有一饼龙团胜雪。”方子仪道。
点茶那是前朝才盛行的饮茶法了,现如今都是喝叶茶了,取其味更纯粹。所以以前流行的斗茶之戏渐成绝唱,如今也就世家勋贵之门内还有人点茶,但多半不是为了品茶,而是为了斗茶了。
复古一直都是种高贵的品味,如今点茶点得好的人可说是凤毛麟角,而豪门闺秀则时常又以此较量高下的,既雅致又有趣。
方子仪一提斗茶,立即得到了众人的响应,长孙愉愉却是无可无不可的。
仆人取了茶饼来先烘焙之后在银碾子里碾成细末,又取了早晨在京郊打的“鸳鸯泉”的泉水来煮汤。
这烘茶、烤茶的功夫,姑娘们也不能干坐着,便有的起身赏菊,有的临水观鱼,也有人状似无意地说起事儿来。
“听说长孙姐姐的诗社出了个《咏荷集》,引得京城人相争购,我差人去书铺买都没买着呢,说是印的卖完了,还得再等半个月才有新货。”杜丽棠道。
长孙愉愉是长孙,却不是杜丽堂嘴里的长孙姐姐,那却是长孙愉愉的堂姐长孙丹。京城提及长孙姑娘那都是特指长孙丹的,长孙愉愉则是华宁县主。
长孙家的老祖宗长孙寿岗乃是开国的国相,如今虽然没有国相之职了,但长孙家却是一直繁荣绵延到现在,依旧是京城最顶尖的勋贵,世袭罔替的安国公府。
长孙丹就是这一任安国公的嫡长女。长孙愉愉则是安国公弟弟的独女。按说两人本该亲密无间的,可京城这么小个地方,她俩却是各有各的圈子,颇有些泾渭分明,平日里更是秉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在相处。
然则长孙双姝那在全京城都是赫赫有名的主儿,但凡知道的都会忍不住把她俩放在一处比较。
当然美貌是不用比的,长孙愉愉从十岁开始就轻松碾压了全京城的闺秀,跟她比美,那就像是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自取其辱。
不过对真正的世家勋贵而言,女子的美貌是需要的,却不是必需的,最要紧的还是才华、品行,这才是贵族夫人们择媳时最看重的,也是有担当有前途的男子所看重的,谁要是追逐美色,那是要被人嘲笑和看不起的。所以,长孙愉愉的美貌并没能在婚姻市场上给她添加分量,反而还减了不少分。
却说回才华这桩事,虽然大伙儿不肯承认,但心里还是明白的,长孙丹的那个小圈子似乎平均才华更胜一筹。不过也不好说,毕竟她们这边也有韦嬛如、杜丽堂这样有名的才女,其实长孙愉愉也算一个,但千不该万不该她有个最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不怎么会做诗。
而诗词却一向是传诵最广的东西,文人圈子里最看重的也是诗词,长孙愉愉可不就吃亏了么?所以长孙双姝一个以才华闻名,一个以美貌傲人,长孙丹就排在了长孙愉愉的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