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女人不能太早生孩子,容易难产是不是啊?”许嘉乐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来。女孩儿家在一起,也是会讨论这些私密问题的,毕竟大家都好奇。
眼前这些人都还是少女,压根儿就没想过生孩子的事儿,顾静婉即将成亲,一下就把许多事儿给拉近了,以至于人人都吓得哆嗦了一下。议论起这种事情大家是既害羞又好奇。
“我也听说过。”方子月压低了嗓子道。
“但是静婉姐姐必须早日生下儿子才能坐稳位置呢,十月里五皇子还会有两名侧妃入府。”长孙愉愉道。
众人闻言却是一默。
顾静婉强撑起笑容道:“好了,别说这些了,怪烦人的。”
长孙愉愉道:“嗯。不过如果那俩侧妃耍什么幺蛾子的话,你也别忍着,我们几个替你收拾她们。至于洞房、生孩子什么的,宫里自有经验足的嬷嬷们,到时候我求娘亲争取给你讨一个去你府上伺候。”
顾静婉拉住长孙愉愉的手道:“愉愉,真是多谢你了。”这样的帮忙才是真的在替人考虑。
“咱们之间哪儿用说这些啊?”长孙愉愉摇头道。
顾静婉这边定了亲,晋阳公主对长孙愉愉的亲事自然也着急,少不得将她叫到眼前道:“愉愉,你的亲事你可有什么想法?”
长孙愉愉不解自己母亲怎么征求起自己的意见了,她前几日看她不是好似有人选了么?“这不都是父母之命么?”
晋阳公主叹息一声道:“是啊,原本我是替你看中了今年的状元郎,结果他却要与韦家定亲。”晋阳公主说着还撇了撇嘴。
状元郎?“你是说那陆子渐?”长孙愉愉拔高了嗓门,她完全没料到自己母亲看上的人会是陆行,“亏得他要跟韦嬛如定亲呢,他那么穷酸,谁嫁给他都要跟着吃苦的。”
“胡说,陆家传承千年,在宁江也是豪族,怎会穷酸?”晋阳公主斥道。
长孙愉愉噘噘嘴,“他家里或许有良田千亩,可一看就是不会拿银子给老婆花的人,他们那种人要官声要政绩,即便老婆有嫁妆,肯定也不许随便用呢。陈相公不就是这样的么?阿琴的寒酸模样,娘亲又不是不知道。”长孙愉愉是坚决不肯嫁陆行的。那人不仅穷酸,还对她不理不睬,她若是嫁给他还不如嫁给一块石头呢。
晋阳公主戳了戳长孙愉愉的额头道:“你啊你,光看到小节了。你可知道我为什么看重陆子渐?”
长孙愉愉摇摇头,其实心里是有很多猜测的。毕竟是状元郎,她母亲从来就最喜欢读书人的,还有就是陆行的爹曾经救过她皇帝舅舅一命,她母亲肯定是觉得陆行前程远大。
结果晋阳公主却道:“陆家有祖训,四十无子方能纳妾,你知道这对咱们女子意味着什么吗?”
长孙愉愉不以为然地道:“那还不简单么?”那种组训就偏偏小孩儿。“不纳妾不是还有通房丫头么,再能耐点儿的在外头不知养多少个外室呢,那些个读书人惯会玩弄这些说辞。”
晋阳公主忽然就感觉女儿大了,心思多了,随随便便是糊弄不过去了。“是,大部分男子都爱耍花招,但是南川陆家不会。”晋阳公主十分笃定地道,“他家之所以能长盛不衰,就是因为一直都严守祖训,说不纳妾,房里就没有其他人。若是有,那就会被出族。”
长孙愉愉闻言,也只敷衍地点了点头,心里还觉得自己娘亲天真,上京多少伪君子,长孙愉愉可是晓得不少秘闻的。
“愉愉,你想想,哪怕是帝王江山,纵观历史也不过一两百年就换一茬人,但是陆家却一直屹立,书香世家能绵延百世,中间虽然有起伏,但终归还是能维持。像咱们这样的,才是无根的浮萍你懂么?娘为你操心操得都睡不着觉,就想着万一我走了,又万一你皇帝舅舅有个三长两短,哎,你说我们娘俩儿可怎么办?”晋阳公主说到这儿眼圈就红了。
长孙愉愉没想惹自己母亲伤心的,她上前轻轻靠在晋阳公主身边,手覆盖在晋阳公主手背上道:“娘,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这些年也享了不少福。再且,我不都由着你么?只是那陆、韦两家都已经换了庚帖了,你就别惦记那陆状元了。”
晋阳公主扬了扬眉道:“换了庚帖又算什么?这不是还要合八字么?”
长孙愉愉眼睛立时睁得如杏仁一般,“娘,你要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这合八字自然有匹配的,也有不相合的。”晋阳公主意有所指地道。
“不要,跟韦嬛如抢陆行,那我成什么人了?”长孙愉愉噘噘嘴。
“你懂什么啊?你知不知道陆家还有个别人家都赶不上的好处?”晋阳公主问。
“能有什么好处?”长孙愉愉可猜不出。
“他家从来就命长。前朝他祖宗做到宰相,活了一百零二岁都成了老寿星,现在陆行止的曾祖父也还健在,他爷爷也活着呢,他们家的男人都长寿。”晋阳公主道,“我这辈子是吃够了男人短命的苦,所以绝对不许你再遭同一份儿罪。”
长孙愉愉简直服气她自己娘亲了,这理由她还真没法儿驳斥。
“就算这样也不行,反正我也没看中他,娘,你再重新看看其他人家吧,不然以后你和韦相公怎么见面?别人又怎么看我?”长孙愉愉道。
“一辈子的事儿,你管别人怎么看?而且他们不过才换了庚帖,又不是成了亲要让他们和离。”晋阳公主道,“你啊,知不知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那陆行止不过是宁江来的土小子,长这么大都埋在书本里了,但凡你给他点儿小意殷勤,以你的容貌和家世,他难道还不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么?到时候可就不是咱们对不住韦家了,而是各凭本事,成亲也得讲个情投意合是吧?”晋阳公主说得十分霸气。
长孙愉愉想起陆行生疏有礼的样子,嘟了嘟嘴,她觉得自己娘亲估计是想得太简单了。“不要。”韦嬛如虽然做人不地道,但是长孙愉愉却不能毁了自己的名声。
“你这孩子!”晋阳公主无可奈何地瞪了长孙愉愉一眼,“今后可别后悔。”
鬼才会后悔呢。
“娘,四月里陆甜甜生辰,她请了我,你说我送她什么好呢?”长孙愉愉赶紧换话题道。
其实送陆甜甜什么她早就已经想好了。
“县主,芸哥儿来回话说,博远斋那套《园山集》是有人托他们寻的,不肯卖给我们。”文竹道。
“找到是谁托他们的了吗?”长孙愉愉问。那《园山集》正是长孙愉愉打算送给陆甜甜的东西。
“博远斋不肯泄露主顾的名字,不过芸哥儿在外头守了好些日子,又多方打听,发现是陆状元托的博远斋。”文竹道。
“既然知道是他,那让芸哥儿去他家中打听打听,若是他肯割爱,多少银子都可以,如果他不要银子,咱们用家中其他珍藏的善本、孤本跟他换,问问他想要什么就是了。”长孙愉愉不以为意地道,并不觉得这是桩难事儿。如果陆行有点儿眼力劲儿,就该上赶着送过来。
文竹一看长孙愉愉的神情就知道她没当回事儿,只汗颜道:“芸哥儿也去找过陆状元,他却说《园山集》是他家中一位长辈喜爱,所以不肯卖。”
“还真是个不知转圜的书呆子性子。”长孙愉愉撇嘴道,然而那《园山集》她却是势在必得,“备车,我亲自去找他。”
作者有话说:
69:我严重怀疑该作者歧视未婚男性,不成亲都不给出场机会的!!!!
第45章
陆府在东阳坊内的一条小巷子里, 长孙愉愉那超乎寻常的宽大马车驶不进去,只能下车自己走进去,好在巷子里还算干净, 否则长孙愉愉肯定要嫌弃此地弄脏她的鞋的。
一个穿着黑色布袍的老人家正在巷道里洒扫,长孙芸小跑着躬身到长孙愉愉侧边道:“县主,就是这家了, 这老头就是陆家看门的。”长孙芸是长孙家的旁支, 家道早就衰落了, 想攀上长孙家嫡枝混个饭吃,但其实长孙丹那一家子也不过是表面光鲜, 内里当了不少东西的。
如今长孙芸是在竭力巴结长孙愉愉这边儿,干什么事儿都很尽心。
长孙芸跑到那老头面前高声道:“老人家,你家公子可在?”
老苍头的耳朵似乎有些背, “啊, 什么?”
长孙芸又再重复了一遍,老头儿才道:“哦,九哥儿他出门了,也不知多晚回来。”
老苍头的话长孙愉愉自然听到了,她既然出来了就不想无功而返, 何况是“求人”,总得下点儿功夫的, 她低声吩咐了莲果一句。
莲果又上去对长孙芸嘀咕了一句, 长孙芸又高声道:“老人家, 我家县主找你家公子有事儿, 可否让我们进去等他?”
老苍头抬头看了看长孙愉愉, 不看容貌但看那气派也知道是高门大户人家的姑娘, 于是收了扫帚, 做了个请的动作。
且自不提老苍头延座上茶的琐碎,反正长孙愉愉是绝不会沾这儿一滴水的。
等人的空暇她打量了一下这麻雀大小的陆府,统共就一进的院子,墙倒是新刷了粉垩,但砖瓦都有些年生了,黄里透着黑。门板和隔扇也没什么雕花,就是简简单单的回字纹。
院子里正屋门口有一架紫藤陆陆续续正在开花,零星的紫色有些俏皮,右边角落还有个大石缸,先才进来时见里头养了两条黑不溜秋的小鱼。唯一的生气也就这些了。
院子很空阔,再没植什么树,但南墙边儿上立着几个木桩,其中两个特别高,中间横着一根铁柱,奇奇怪怪的也不知做何用。此外贴墙还放着几个大小不等的石锁。
整个宅子似乎除了个老苍头外就再没其他伺候的人了,端的是简陋。
长孙愉愉在堂屋里坐了好半晌,也不见主人家有回来的动静,她再好的坐功也有些耐不住了,起身往院子里去,来回踱步,连那黑不溜秋的小鱼她都用枝条来回拨弄了几十次了。
好容易在华灯初上时,门外终于响起了动静儿。
陆行一绕过影墙,就见十来个人在自己院子里或坐、或站、或走,当中一人却是他绝没想过会出现在此地的人。
这人好似一团花雾似的,站在院中,就把个陈旧简陋的院子笼在了芬芳馥郁的霭霭雾气里,带着一丝春的樱绿,桃的雪粉,海棠的灼雅,蔷薇的芬芳。
所谓蓬荜生辉,用在此时真是再恰当不过,也由此可知,古人曾不欺人,的确有人只是往那儿一站,就胜过千万星辉。
不过,再美的风景放在不懂欣赏的人的眼前,那也是浪费。
长孙愉愉看着依旧冲淡平静的陆行,心里翻了个白眼儿,这人怕不是脸盲吧?她来之前还特地换了套衣裳呢,算是很给陆行面子的了,这人居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县主。”陆行上前行了一礼道,语气里满是疑问。
长孙愉愉还了半礼,她身份在那儿,还了半礼已经算是非常客气了,如此才更叫陆行奇怪。
“陆修撰。”长孙愉愉唤了陆行的官名,他是今科状元,按惯例点了翰林院修撰,参修高宗实录,换句话说也就是个闲得发慌的官衔,所以才会四处溜达,这么晚回来吧?
陆行请了长孙愉愉重新入座看茶,却没主动说话。
长孙愉愉都恨不能把陆行给瞪出个洞来,寻常人这时候难道不该是主动问问她找他做什么吗?然后好顺着杆子往上爬。他倒好,稳着不动。
好个书呆子,长孙愉愉心想。
可惜长孙愉愉却不能不道明来意,只能先开口地道:“陆修撰,今日冒昧登门是听说你请博远斋替你收了一套《园山集》,不知可否割爱?”
那《园山集》是前朝名将岳修柯的诗集,且不提这位名将的诗词造诣如何,但他的书法却是大大有名,《园山集》是他的诗词集,也是他的书法集,当初统共也就印了百本不到,流传到如今的完整本已经十分稀少了,且收藏它的都是真心喜爱的,大多不舍得拿出来卖。
博远斋是真的神通广大才能收到一套。若非如此,长孙愉愉也不会贵脚踏贱地了。当然,长孙愉愉或者也可以以势欺人地逼迫博远斋交出《园山集》,但那样一来,她作为“才女”的名声就毁了。
虽说她们这辈子可能没少做以势欺人的事儿,但真正明显的事情却是不好去做的,闹出来就太难看了。因此对上陆行,长孙愉愉也不可能强取豪夺。
“当然,我也绝不会让陆修撰白白割爱的,此次就算是我承了陆修撰一个人情如何?”长孙愉愉不容陆行拒绝地道,“莲果。”
莲果给跟来的四个侍女递了个眼色,那些侍女就一人捧着一个黑漆描金嵌百宝的匣子依次走到了陆行跟前。
莲果掀开头一名侍女手里的匣子,里头露出一方抄手砚来。仔细看那砚石,细腻、滋润,还有青花、蕉叶白等纹理,当是四大名砚之一的端砚,其上还有数十个青、绿、黄色石眼,读书人里懂行的都知道,这绝对是稀世奇珍。
长孙愉愉道:“这是端石六十三柱海水纹砚。”这样的砚台已经不是单纯金银所能够得着的了。
紧接着第二个侍女上前,那匣子揭开里头躺着一叠光洁如玉的纸。
长孙愉愉道:“这是澄心堂纸,传世的寥寥可数,陆修撰擅长书画,这纸只有在你笔下才不会埋没。”
长孙愉愉一边说一边看陆行的脸色,却见他完全是无动于衷。她心里不由愤愤,这人怕不是作弊得来的状元吧?到底懂不懂行啊?
第三个侍女上前,手里捧着的匣子揭开是一支笔,一支用于旋肘写大字的花苞式提笔,笔管是紫檀木、雕漆三拼而成,最顶端是红雕漆灵芝纹,下端则是酱色雕漆锦纹。如果仔细看的话,口沿上还有阳雕落款,“湖州宋成”。
别人不知道湖州宋成是谁,但读书人,尤其是爱笔的读书人都该知道这是前朝鼎鼎有名的制笔大宗师。
长孙愉愉道:“这支提笔据我所知乃是宋大师传世的孤品了。”
陆行认同地点了点头。
只是神情还是无动于衷得近乎木讷,长孙愉愉嘴角都快抿平了。
第四个侍女上前,不用看也知道匣子里当然是墨了。华宁县主今日给出的就是一套文房四宝。
揭开来里头是一锭半核桃式样的墨。壳边缘有隶书写“西王母赐汉武桃”七字,核心有行书款“小华”二字。
就因为这两个字,此墨便大大的值钱了。歙派罗小华的墨在当时就有“坚如石、纹如犀、黑如漆,一螺值万钱”的美誉,传到现在说是奇珍也可以了。
“陆修撰,不知我用这文房四宝换那《园山集》,你可肯割爱?”长孙愉愉含笑看着陆行。
陆行起身朝长孙愉愉又行了一礼,“县主这四样东西堪称价值连城,陆某受不起。再且《园山集》实在是家中长辈托我收的,陆某不敢自专。”
长孙愉愉心里已经恨不能踢这不识抬举的穷书生一脚了,但脸上还得维持着微笑,“莲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