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看着张宏的背影,心里面已经动了换人的心思,只不过现在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有一件事情,张宏做得还算好,就是不到李太后那里去告状。不然,这个大太监就换定了。
时间不长,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朱翊钧就离开了皇宫。
当朱翊钧来到张居正家门口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更多的人。
显然,消息传出去以后,更多的人把注意力关注到了这里。除了王锡爵以外,其他的内阁大学士也到了。
大家知道皇帝已经到了的消息,直接跑到门口来迎接了,跪了整整一胡同。每个人的心思都不一样。
朱翊钧从御辇上走了下来,目光在所有人的脸上扫了一圈,说道:“都起来吧。”
随后,朱翊钧迈步向里面走了进去。
众人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有几个人跟着朱翊钧一起往里面走了进去。
其他没资格进去的人继续在外面等着。
带头跟着的正是张四维和吕调阳,此时两人脸色很平和,什么也看不出来。
朱翊钧觉得一直有一双黑手在操作这些事情,无论是疯狂的上奏折和反驳,看起来都是有人在带节奏。
单看历史还没什么感觉,可是这一次亲身经历让朱翊钧的感触更明显。
朱翊钧最怀疑吕调阳,因为在这一次夺情事件以后,朝堂上很多大臣败退,在这里面离开的最顶级官员就是吕调阳。
原本朱翊钧还以为吕调阳的离开是因为科举事件,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很可能就是吕调阳鼓动人来攻击张居正、在街上贴大字报到处刷张居正的黑料。
在夺情事件以后,吕调阳没有在朝堂上继续待下去,而是选择了直接离开,作为政治斗争失败的一方败退了。
一边往里面走,朱翊钧瞥了眼张四维。
不知道张四维此时在想什么,是不是想落井下石?
估计他也在观望,看看张居正这一次会怎么样?
显然张居正这次晕倒,会在朝堂上引起很大的波澜。
走进内院之后,朱翊钧直接来到张居正的房门口,迈步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为张居正诊脉的李长生。
此时李长生的脸色很严肃,整个人也透着一股子紧张。
见到皇帝,李长生连忙跪在地上磕头道:“臣李长生,参见陛下。”
“免礼。”朱翊钧摆了摆手,沉声问道:“张先生怎么样?”
“回陛下,情况不是太好。”李长生连忙说道:“张阁老情绪激动,加上伤心过度、日夜操劳,这才昏厥了过去。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臣已经开了方子,让人拿去煎服了。”
“张先生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朱翊钧看着李长生缓缓的问道。
闻言,李长生身子就是一哆嗦。
“回陛下,这……臣没有把握。”迟疑了片刻,李长生有些紧张的说道:“这要看张阁老自己,如果顺利的话,相信很快就能够醒过来。”
这个保证,李长生不敢下,万一醒不过来怎么办?
朱翊钧点了点头,也没有去怪李长生,而是转头看了一眼站在李长生身后的年轻人,说道:“张敬修,你过来。”
张敬修来到朱翊钧的面前,连忙躬身道:“学生张静修,参见陛下。”
朱翊钧看了他一眼。张敬修的长相还挺像张居正的。
朱翊钧伸手拿出一个瓷瓶说道:“这是一颗培元丹,你将其捣碎,用水给张先生服下,相信很快就会有效果。”
张敬修没有去接,而是恭敬的说道:“陛下,已经给家父服用过了。上一次陛下赐下的三颗培元丹,还有两颗。”
“原来如此。”朱翊钧点头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那这颗也留下来,以备不时之需。”朱翊钧把丹药递给张敬修。
“谢陛下。”张敬修连忙恭敬的双手接了过来,脸上充满了感情,只不过隐藏更深的是担心。
张敬修的心里也很明白,自己一家全靠父亲撑着,这个时候父亲倒了,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第五十四章 灵魂拷问
扫了一眼周围的几人,朱翊钧说道:“好好照顾你父亲。
他又转头对张四维等人说道:“跟着朕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是,陛下。”众人连忙躬身答应。
很快,一行人就来到了张家的大厅。
朱翊钧直接就坐在主座上。
下面站着朝中重要的大臣。
茶水很快就被端了上来,放到了朱翊钧的面前。
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朱翊钧看了一眼张四维,缓缓的问道:“张爱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张先生怎么会突然晕过去?”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是在明知故问。这也预示着皇帝不高兴了。
张四维向前走了一步,恭敬的说道:“回陛下,今日外面有人到了张阁老的家里,想要阁老向陛下求情,放过明日那些会被打庭杖的人。”
“也许是言辞之间有些激烈,这才闹了起来。张阁老一时激动,就晕了过去。”一边说着,张四维一边小心翼翼地看向皇帝。
张四维在观察皇帝的反应。
在得知到张居正晕倒的消息时,张四维的心都颤抖了一下。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很多人都不知道,以为自己对张居正很恭敬。可是张四维心里却明白,自己也有着取而代之的心思。
官做到了自己这个份上,没有人不会想再往前一步。那个人人都垂涎的位置,自己也想坐上去。
张居正的老师是徐阶,自己的老师还是高拱呢!
只不过一直以来都没什么机会,太后对张居正信任有加,皇帝对张居正也是信任有加,宫里面有冯保作为内应,自己想下手都没有地方。
虽然偶尔会搞一些小动作,可是一直以来都没什么效果,太大的动作自己也不敢做。
自己也足够节制,甚至这次闹闹腾腾的夺情都没掺合。
可如果这一次张居正身子不行了,那自己的机会就来了。
想到这里,张四维想不激动都难。
朱翊钧看着张四维,知道他的话说得其实有些避重就轻。
不过现在的关注点不在这上,朱翊钧问道:“原来如此。不知道是以何人为首?”
“回陛下,是以臣为首。”王锡爵向前走了一步躬身说道。
事情到了今时今日这个地步,想要隐瞒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所以王锡爵直接就认了下来。
他的心情很复杂,没有从任何方面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情。
朝堂没有人做主了,把张居正给气病,很容易激怒陛下,让陛下对那些人更看不上,尤其是今天来的这些人。
朱翊钧看了一眼王锡爵,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
王锡爵是一个坚定的理学派,在做事上还略微偏向于张居正。
王锡爵觉得张居正的革新有成效,但是做得太过了。
像张居正这种修修补补的改革都过了,那更激烈的,王锡爵就更接受不了了。
王锡爵这个人还有一点点中正之心,在万历皇帝清算张居正的时候,他曾经上题本劝过万历皇帝,也为张居正辩解,说张居正为相还是有功的,不应该得到这样的对待。
对于王锡爵这种人,朱翊钧也不太好评价。
反正革新的时候,这种人肯定用不着。这一个评价就足够了。
朱翊钧看着王锡爵,缓缓的问道:“王爱卿,你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为了那些被锦衣卫抓的人求情吗?”
“你求情应该找朕,为什么到张先生这里来?那些人都是朕下旨抓的,你有什么不满都可以和朕说。”
“张先生丧父,那些人抨击之时言语十分不堪,朕惩戒他们难道有什么不对吗?他们如此咒骂于张先生,你居然还想让张先生为他们求情?王爱卿,你不觉得你们这么做,有些过分吗?”
闻言,王锡爵有些迟疑,脸色顿时就灰败了下来。
他知道这件事情说不清楚了,不过今天也是一个机会。他决定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如果今天不说,以后恐怕就没机会了。
王锡爵撩起衣服跪在地上,沉声道:“陛下,大明以孝治天下。张阁老丧父,回家守孝乃是伦理纲常。大家劝谏张阁老,也是希望他能够回家守孝,以尽孝道。”
“这是在维护朝廷的法统、维护伦理纲常、维护圣人之道。即使言语激烈一些,也应该予以宽容。”
“陛下生气,惩戒一番也就是了。如此严惩,臣觉得过于严重了一些。所以臣想着如果张阁老能够开口,陛下必然能够重新发落,所以臣今日才来找张阁老。”
“谁能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情,臣愧对陛下!请陛下惩处!”
“原来是这样。”朱翊钧站起身子说道:“那朕来问爱卿,你觉得是大明的江山社稷更重要,还是伦理纲常更重要?”
“是不是伦理纲常更重于江山社稷?为了维护伦理纲常,可以置大明江山社稷于不顾?”
这话一出来,大厅里瞬间就沉寂了下来。
所有人的喘息声都瞬间就小了下来,甚至连张四维等人都是如此。
他们从来没有见到如此咄咄逼人的皇帝。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皇帝吗?
王锡爵脸色更白了。
这话怎么说?
在读书人的心里,万古纲常自然重要,甚至比江山都重要。毕竟伦理纲常千古永存,那是圣仁知道吗?
江山呢?
只是一家一姓的江山社稷。
可是不能说,哪怕心里是这么想的,也不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