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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太初打开那个小瓷瓶,从里面蘸了些凝固的貂油,涂抹在赵渊红肿的地方,辅助以体内罡气,缓缓揉搓,推着那些青紫淤血的地方。
    于是手上硬痛发痒的感觉终于略微缓和,还温暖了起来。
    比这两个月来都要好过。
    谢太初推拿结束,看了看他垂下的眼帘在微微颤抖,似乎并未曾生气,这才道:“殿下知我略通医术,容我过去问诊。”
    赵渊刚要说什么,那姑娘已经连连叩首:“多谢大夫,多谢大夫!”
    谢太初站起来,问他:“我去了?”
    似乎他不同意,便不去。可那姑娘还跪在地上,殷切看他着急哭着道:“求大爷发发慈悲吧。”
    他能说什么?
    能拒绝吗?
    赵渊怔怔地,张了张嘴,便听见自己说了声“好”。
    那姑娘眉眼已展,又哭着谢恩。谢太初已搀挽她起来,对她说:“莫多礼了,带我去你家中。”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赵渊道:“真人。”
    “殿下还有什么嘱托?”
    赵渊没有看他,只说:“这孩子家中清贫,想必周遭居民都是如此。新年就在这几日……你将昨日那猪肉带过去分给乡邻吧。”
    这已是这两日来,赵渊最温和日常的语气对他说出的一句话。
    “好,我知道了。”
    谢太初只觉悦耳,欣然领命。进库房,用剑切了一片肉留下来,剩下的才扛了随那姑娘出去。只剩下赵渊在院子里发呆。
    那一小罐貂油,在他手心里放着。
    是谢太初连夜来回的心意。
    细心体贴的一如既往。
    可如今,已明知他的大道高不可攀,自己的未来又在另外一个方向。
    如今两人形同陌路,这般的心意便太沉。
    那瓷瓶在手心,沉到接不住。
    滚烫难受。
    “何必呢……”赵渊怅然若失道。
    *
    这样的悲春伤秋并没有持续多久,也许只有一瞬。
    赵渊不得不为赶工而放下这份情愫。
    他一边整理羽毛,一边等待谢太初回来。没过多久,便有人来,他抬头去看,就见张亮堡驻兵把总张一千急匆匆带着看守迈进门槛来。
    赵渊连忙放下簸箕,躬身行礼道:“张将军见好。今日不是收缴羽毛定日,不知将军来此何干?”
    张一千一脸怒容,站定负手嚷嚷道:“渊庶人,你敢偷本把总家里的猪肉?!好大的胆子!”
    偷猪肉?
    谢太初扛回来的猪肉……是偷的?
    凝善真人偷猪肉???
    这个冲击有些大,以至于赵渊脑子里一时空白。
    见他不答,张一千以为他心虚,又骂道:“不敢回话了吧?本把总自问对你不薄,活计都只派了最清闲的。每天一日三餐供着你,还给你地方住。你竟然不知道感恩,为了吃口猪肉,本吧总家里的东西也敢乱偷!”
    便是贬为庶人,每天为了一口稀粥拼命,也从未想过竟然有一日要与人为了一块儿肉的事一争长短。
    赵渊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来人!给我搜!”张一千嚷嚷。
    那俩看守应了声是,便开始在屋子里搜,片刻就提了库房里那片肉出来。
    张一千一看肉炸了,跳脚道:“昨夜里我派人找了半宿,刚睡醒闻到整个张亮堡都是炖肉香。人都说是京城里来的大贵人乐善好施,果然你是你偷的!呸,不体面!不讲究!不要脸!”
    看守幸灾乐祸:“大人,咱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凭什么京城的庶人就要受优待啊,给了口粮还不知足,还敢偷把总家的猪。要我说就该在捆在村头坝场上示众。”
    “对对对。贼人就该用杖打了,捆在村头示众!”张一千怒气冲冲说,“来人!给我把他——”
    他话音未落,自斜里,便有一柄长剑抵在了他喉咙上。
    谢太初缓缓上前,面色阴沉,带上了几分赵渊从未见过的邪性。
    “你说什么?”他问,“再说一次。”
    张一千傻了。
    脖子上那剑气仿佛已经刺头他的皮肤,让他肌肉发痛。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却还不知道收敛,抖着声音说:“你、你什么人!我可是张亮堡把总张一千!”
    “我是他夫——”谢太初看了看赵渊,怕他不喜,改了口,“我是服侍殿下的道学侍讲。”
    张一千一听什么“侍讲”胆子又大了。
    “他偷我猪肉!偷人财产,该不该游街示众?!”
    “猪肉是我从你后院拿的。”谢太初道,“也留了玉作为交换,又留字致歉,并不算偷。”
    张一千笑了,从怀里掏出倾星阁的玉牌。
    “你说这个?!”他质问,“这么个破玩意儿!玉里杂质一堆,我家师爷看了,拿出去当铺都叫不上价,能给你二十文钱就不错了。我那猪肉多少钱啊?你要不要脸,这也好意思叫做交换?”
    他把那玉牌奋力扔出来。
    昔日乐安郡王与如今的凝善真人,就眼睁睁看着那象征着倾星阁的玉牌掉在水缸里,咕咚一声,沉到了底。
    谢太初:“……”
    第22章 启明星
    张一千瞧见谢太初的黑脸,只觉得心头痛快,叉腰嘲讽道:“被本大爷戳穿了吧。哼,你们这些招摇撞骗的牛鼻子道士!来人,给我把他——”
    他话音未落,自家师爷就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老爷!将军!”师爷一把抓住他胳膊。
    “干什么呀!”张一千生气,“没看我这儿要抓偷猪贼吗?!”
    “您、您听我说……”师爷看了谢太初一眼,颤抖着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张一千狐疑。
    “真的?”
    “真的。”
    张一千推开谢太初,走到水缸旁边自己弯腰又从水缸里把那块儿玉牌捞了出来,简单的说了一个字:“走!”
    下面两个看守不明所以,跟着张一千和师爷便撤。
    “大人。”谢太初唤他。
    “嗯?”
    “玉牌本身确实不值钱,然而大人可用此玉牌在宁夏镇上进宝斋换取纹银五十两。”
    “进宝斋?那个跟关外做生意的大商号?”
    “正是。”
    张一千更有些疑惑了,一句话没说带着几个人急行出来,走了好一会儿才停下,看看手里那玉牌。
    “这玩意儿真是那个什么倾星阁的信物?”他问师爷。
    “是啊!我之前就觉得眼熟,上面北斗七星什么的,玄乎的很!忽然就想起来了!”师爷道,“上次去金公公府上请安,他给咱们不是也看过吗?说宁王殿下……不对,说太子殿下是倾星阁算过的天命之子,还把倾星阁的标志拿出来看了。您都给忘了啊?”
    张一千脑子一片空白。
    监军太监金吾听说是京城宁王身边红人舒梁的嫡系。
    每次去金吾府上问安不过是跟着其他官员一并去的。
    说几句吉利话,向宁王表表忠心,就能拿到了一笔不菲的贴己银,哪里还记得这些破事儿。至于顺天府里谁跟谁斗,谁上了高位,谁当皇帝……这些飘渺的权力更迭真不如兜儿里那几十两银子实在。
    想到这里,他嗤笑一声。
    “管他妈什么倾星阁倾月阁的,偷了老子的猪肉是真。他不是说能换钱吗这垃圾,你这样,差人拿着去宁夏镇进宝斋里换银子。换不到银子,老子再砍了他不迟。”
    *
    张一千所言普通人难以听见,谢太初倒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面无表情收了长剑,从门口石板上捡起几只貂,将它们挂在库房外的麻绳上,又拿出貂皮晾晒。
    “那小丫头叫狄英,爷爷狄边平是苑马寺牧军,任职监副,管这寺中军马进出、饲料囤积等事宜。”他边做活边对赵渊道。
    “……既然是朝廷命官,又是军户,为什么还几乎冻死饿死,生病了都无力医治?”赵渊诧异。
    “朝廷财库亏空,连京中官员的禄米都发不出来。更何况边陲这些军户。”谢太初道,“太祖时虽提出以军养军的路子,给军户们拨划了屯田,战时为军、闲时为农……只是……一个军户十亩地,又多有战乱天灾,靠着贫瘠的边疆冻土,怎么养得全家上下?宗亲、士大夫吞田并地并不止于富饶之州府,军户便逐渐也没有了地。”
    赵渊沉默片刻,低声道:“是我眼界浅薄了。”
    谢太初没有答他这句话,待收拾了院子内的杂物,又取了水洗净双手,这才半蹲到赵渊面前,似乎又要为他推油揉搓手指。
    赵渊一瑟缩。
    谢太初的手便落了空,在半空捏了捏,收了回去。
    “谢太初,你应留在顺天府,帮赵戟治理天下顽疾。我们已是陌路人,不必再见。”
    谢太沉沉默片刻,开口道:“我于殿下命数上还有亏欠,缘分未尽。若此时放手,与修行之道不合。”
    赵渊怔忡,接着忽然笑了:“原来是这般?原来是为了真人的道。”
    “……是。”
    “是不是两不相欠之后,真人就可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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