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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群人狂奔着向谢姑娘这边跑来——因为谢姑娘和张雪霁占着一处沙坡, 他们大约也想冲过来借沙坡躲避一部分沙暴的危险。跑近后两拨人马面面相觑,谢姑娘两手环抱着胳膊,往旁边挪了挪, 张雪霁跟着往旁边挪,空出一片地方。
    他还拍了拍自己身边空余的沙地,笑眯眯:“来这里, 来这里。”
    新赶来的那伙人也没有时间疑虑, 眼下保命要紧,迅速躲进了沙坡底下;他们还带着行李和骆驼,迅速把行李塞进骆驼底下后,几个人也跟着躲进了骆驼身后。
    为首的男子犹豫片刻, 看向谢姑娘和张雪霁:“你们要不要也躲到骆驼后面来?有骆驼挡着,会安全一点。”
    谢姑娘没有理他。张雪霁笑眯眯的打着圆场:“没事,我们就在沙坡后面等就行……咳咳咳!”
    沙尘暴的一点余威冲过来,张雪霁的话还没有说完,嘴巴里就被塞了一大把的沙子。他连忙撇过头呸呸呸的把沙子吐出来,同时将自己手里干净的外套披到谢姑娘身上。
    “咳咳咳——这个沙子——呸呸呸——”
    谢姑娘睁眼,身体四周被灵力撑开一个狭小的圆形, 恰好将她和张雪霁笼罩在其中。无论外面如何风沙肆虐, 灵力保护罩之内永远是风平浪静。
    她已经在沙尘暴手上吃过一次亏,自然不会再次松懈。第二次撑开的灵力保护罩,不论是强度还是保护性,都远超过谢姑娘初次撑开的保护罩。唯一的缺点就是所耗费的灵力也是个极其庞大的数字,即使是以谢姑娘的力量, 也并不能长时间维持这样的灵力输出。
    当然, 这些谢姑娘不会和任何人讲。
    她没有扔掉张雪霁披过来的外套, 一边维持着灵力保护罩, 一边侧目打量那群躲在骆驼后面缩成一团的人;那些人看起来挺有经验的,刚躲进去就知道立刻用衣服把自己的脑袋包起来,看来没少吃沙尘暴的亏。
    谢姑娘冷淡道:“看起来不像沙盗。”
    张雪霁:“确实,好像是药王谷的弟子。”
    谢姑娘:“药王谷?”
    “天下医修,无不以入学药王谷为荣。不过药王谷的弟子很少这样三十几个人的大规模行动,看来东冥大漠里面确实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张雪霁摸着自己下巴,一边思索一边和谢姑娘解释。
    但谢姑娘已经把眼睛闭上——张雪霁明白,谢姑娘做这个姿势,就是觉得这些信息无用,不想再听的意思。
    沙尘暴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晚上才渐渐减弱。谢姑娘在沙尘暴刚有所疲意时便睁开了双眼,保护罩随着沙尘暴的减弱而逐渐弱化,当外面沙尘暴已经平静下来时,谢姑娘也跟着撤掉了灵力保护罩。
    她脸色比平时略微苍白一些,但是并不明显。
    张雪霁爬上沙坡,伸出手在空气中探了探,回头对谢姑娘道:“还有风,估计明天沙尘暴还得来。”
    谢姑娘站起来,抖了抖外套上的沙子,没有回答。张雪霁从沙坡上滑下来,中途没有掌握好平衡,直接倒栽葱滚了下去——他‘哎唷’了几声,车轱辘轴似的顺着沙坡往下滚,从谢姑娘身边滚过。
    谢姑娘伸出一只脚,拦住了‘车轱辘轴’。张雪霁一头撞到谢姑娘小腿上,捂着自己被撞到的额头,痛得龇牙咧嘴。
    这时候旁边骆驼队里的人也慢慢从骆驼后面爬出来了。比起有保护罩的谢姑娘等人,他们看起来就要狼狈得多,几乎全员都变成了‘黄沙人’,从土堆里爬出来时身上往下掉的不是沙子,而是沙块了。
    张雪霁扶着谢姑娘的小腿爬起来,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沙土,走过去向为首的男子伸手。为首的男子愣了一下,但也没有拒绝,抓住张雪霁的手从沙土堆里站起来。
    年轻男子:“多谢……这位道友,我觉得你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张雪霁帮他拍了拍衣服上的黄沙,温和微笑:“我是道载学宫的弟子,不过没什么修道天赋,至今还未能入道。如果道友觉得我眼熟,那说不定是在试剑大比的观众席上见过?”
    年轻男子愣了愣,随即也跟着笑:“有可能。在下药王谷苏益川,不知二位道友如何称呼?”
    张雪霁指了指自己:“我姓张,叫张函数。”
    又指了指谢姑娘:“这位是我朋友,也姓张,叫张泛函。”
    虽然名字是张雪霁胡诌的,但谢姑娘也没有反驳他,只是冷淡的站在一边看着他们聊天。苏益川长得温润俊秀,气质也彬彬有礼,在张雪霁介绍谢姑娘时,他含笑向谢姑娘见礼——然后谢姑娘只看了他一眼,旋即便移开目光。
    张雪霁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继续胡诌:“我朋友这里,这里有点问题,时不时的就犯病,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他说话时还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子。苏益川会意,觉得奇怪,但碍于谢姑娘的态度,也不好多问,只好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张雪霁顺口问了下去:“苏道友等人为什么会来东冥大漠?”
    苏益川蹙眉,叹了口气:“张兄,你可知两个月前,蓬莱洲沂河出现了大量堕魔的修士,一时间普通人和本地的修真门派死伤无数,连带周围三个大城全都变成了死城。”
    张雪霁摸着下巴,回忆了一下——两个月前他还在酆都,对沂河发生的事情完全是一无所知。这就是古代信息不发达的坏处了,即使是有了千里眼顺风耳等术法,但大洲与大洲之间的消息仍旧十分闭塞。
    他摇头,老老实实回答:“并未听说过此事,不过既然是在蓬莱洲发生的事情,又怎么会和东冥大漠扯上关系?”
    苏益川神色一凛,压低了声音:“看在张兄你是道载学宫弟子的份儿上,我也就不瞒你了——沂河之事被蓬莱巨灵宫解决后,他们觉得此事过于异常,于是特命数名弟子护送堕魔修士的尸体送来药王谷,让我们代为检查。”
    “我们在那些修士的尸身之中,剖出了寄生莲的莲子。而近几年,药王谷其他出谷游历的弟子,也时不时传回消息,说他们在其他洲也发现了寄生莲的影子——没过多久,上元仙门大弟子戚忱亲自来了一趟我们药王谷。”
    “他和我们掌门长谈了三日,三日后便告别我们掌门,独自离开中洲前往凤凰圩。戚忱离开之后没有多久,掌门就派我们也出发前往东冥大漠,在凤凰圩外等戚忱的消息;掌门说了,让我们在东冥大漠待命六个月,若是六个月后戚忱没有出来找我们,那我们就撤回药王谷。”
    “张兄你呢?又是为何来此?”
    张雪霁也皱眉,神色深沉:“不瞒你说,戚忱也来了一趟道载学宫。不过他来的时候不巧,我们院长在白玉京上,未能见到;他和我们副院长谈了数日,之后便离开道载学宫,往凤凰圩去了——我和我朋友也是被我们老师派遣出来,专门前往东冥大漠等候戚忱道友的。”
    苏益川大惊:“你们也是被派出来等戚忱的啊?”
    张雪霁点头,神色真挚坦诚,双眸清澈无垢。苏益川拍了拍他的肩膀,投去怜悯的目光:“那真是苦了你了,这东冥大漠可不好呆,我们这才进来半个月,就已经有两个人受不了先离队了。”
    “你和你朋友就两个人,居然还坚持下来了。”
    张雪霁苦笑,摇头:“你以为我们就两个人?一开始可是五个人呢,半路跑了三个,只剩下我和泛函,实在是跑不掉,跑了说不定就要被留级,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苏益川看向张雪霁的目光,顿时变得更加怜悯了。他思索片刻,建议:“你们两个人,一个还没入道,一个又是女子,不如和我们一起走?我们人多,而且还都是医修,也好有个照应。我之前来过东冥大漠,认识路。”
    张雪霁当即露出笑脸——笑到一半,他又忽然察觉了什么,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们了?”
    “嗨!这有什么可麻烦的?”苏益川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道,“道载学宫与药王谷素来交好,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看着你们两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个大沙漠里等死嘛。”
    “不过你那个朋友……”
    苏益川迟疑而小心翼翼的看向谢姑娘,正好对上谢姑娘阴沉不善的目光,他赶紧收回自己的视线,小声:“道载学宫什么时候也收剑修了?”
    张雪霁信口开河:“她之前也不是剑修,后来觉得读书人还需佩剑,久而久之就变成剑修了。”
    苏益川:“这,这样啊……”
    他倒是半点不怀疑张雪霁的身份——因为苏益川记得自己确实在试剑大比的休息区见过张雪霁,那时候他坐在道载学宫那边的阴凉处嗑瓜子吃西瓜,态度悠闲得就像是来春游的。有张雪霁作保,苏益川倒是也很相信谢姑娘的假身份。
    等苏益川去和同伴们说有新伙伴要加入时,谢姑娘偏过头,低声问张雪霁:“戚忱去过道载学宫?”
    张雪霁脸上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微笑,略微弯腰压低声音回答:“鬼知道,我遇见你的当天才回的道载学宫,连副校长人都没有见过。不过魏章没有和我说,那应该是没有去过吧。”
    谢姑娘:“……那你是怎么知道戚忱去凤凰圩了的?”
    张雪霁老老实实答:“魏章在药王谷的相好和他说的,他知道后又告诉我了。”
    “……”
    张雪霁和谢姑娘成功混入药王谷的队伍之中——药王谷一行人一共三十二名,带着十五头骆驼。那些骆驼只有五匹可以载人,剩下的十匹骆驼都是用来驼药材的。每当遇到沙尘暴时,药王谷弟子们便以三人为一单位,用灵力组成保护罩保护骆驼和药材。
    因为中途跑了几个,现在人数有点不均衡。不过等谢姑娘加入后,人数倒是刚刚好可以平分了。张雪霁不算,他连入道都没有,不能算战斗力,顶多算多出来一张吃饭的嘴。
    这些人也不是全都认路。唯一认路的其实只有苏益川,他也是这支队伍的领头人,在队伍中担当着类似于队长的职位。
    有苏益川带路,他们的赶路效率提升了许多。但苏益川他们需要照看药材和骆驼,所以速度和谢姑娘独身一人时完全没法比。张雪霁一开始还担心谢姑娘会因为不满苏益川他们的速度,直接抛弃假身份,威逼利诱苏益川他们扔掉药材直接来带路。
    但让张雪霁意外的是——自从和苏益川等人相遇后,谢姑娘虽然从头到尾仍旧不和任何人搭话,眼神也没有丝毫变得和善;但她却一直没有否认张雪霁给她编的假身份,甚至也没有催促苏益川他们的进度。
    第二日正午。
    沙漠里到了白天,太阳过于毒辣。苏益川招呼大家把衣服顶在头上,躲在骆驼地下休息,等到下午太阳不那么毒辣的时候,他们再继续赶路。
    张雪霁自然是和谢姑娘蹲一匹骆驼。拜谢姑娘过于冷漠阴沉的气势所赐,他们融入药王谷团队都两天了,愣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和他们挤一匹骆驼;除了苏益川偶尔会过来搭话外,其他人都对谢姑娘敬而远之。
    偶尔张雪霁没有跟谢姑娘站在一起的时候,倒是会有人来找张雪霁闲聊。
    “喏,柠檬水。”
    张雪霁把滴着水珠的玻璃瓶塞给谢姑娘——谢姑娘没有接,抬眼看着张雪霁:“你的袖里乾坤能用?”
    张雪霁叹气:“能用,就是有点失灵,老是没办法准确的拿出我想要的东西。刚刚试了二十几次才找到柠檬水,就这一瓶了。”
    谢姑娘又把眼睛闭上:“我不渴。”
    张雪霁:“还是冰的呢。”
    谢姑娘:“你要喝就自己喝。”
    张雪霁单手撑着脸,又叹气:“真的不喝啊?”
    谢姑娘睁开眼,那双乌沉沉的丹凤眼上抬,眨也不眨的注视着张雪霁。她的目光和平时不一样,除去无意义的注视或者偶尔流露出来的杀意外,更多了一丝打量。
    她在重新‘打量’张雪霁这个人。
    张雪霁动也不动,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把浸出水珠的玻璃瓶子往谢姑娘面前递了递:“虽然说味道和可乐有差,但我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挺自信的。”
    他坦然迎接谢姑娘打量的目光,好像不知道害怕为何物,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在袖里乾坤中维持着冰冻效果的柠檬水,在沙漠热度的催化下,杯壁迅速冒出多层密集的冰冷水珠,化开,顺着张雪霁的手指指节,往下滴,落进沙地里。
    谢姑娘抬手,从他手里拿走柠檬水,但是并没有喝。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柠檬水,深深的皱起眉——那表情好像她拿着的不是一瓶柠檬水,而是某种极度复杂的难题。
    张雪霁解开水壶塞子浅喝了一口水,随即又迅速把塞子盖回去。水壶是苏益川给的,他们之中有水属性的修士,每天固定发一次水;多了那个修士的灵力也顶不住,毕竟是三十个人的用水。
    他抿着那一口水,眯起眼睛靠在滚烫的沙子上。横在头顶的骆驼遮盖了大部分的视线,张雪霁曲起一条胳膊垫在后脑勺,舔了舔发干的唇:“谢姑娘,你昨天晚上看星星了吗?”
    谢姑娘:“没看。”
    张雪霁:“好可惜啊,沙漠里的星星到了晚上很亮的。”
    谢姑娘:“昨天不是在赶路吗?”
    张雪霁笑了笑:“是在赶路,但是走着走着我就想昨天晚上是晴天,所以就抬头看了好久的星星,我昨天还叫你抬头来着,你没听见吗?”
    谢姑娘声音一如既往,不冷不淡,亦是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听见了,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张雪霁:“……这样子噢。”
    他换了个胳膊压在后脑勺底下,笑容慢吞吞的淡了下去,手指曲起抓了把发烫的沙子——然后又迅速的松开。那些沙子从张雪霁指缝滑落下去,等他要合拢手指时,又突然发现自己掌心已然空无一物。
    他原本已经闭上眼睛,却又在此刻,有些茫然的把眼睛睁开。
    目光所及是骆驼的腹部,张雪霁犹豫了一下,悄悄的,视线落到一边谢姑娘身上。他看的动作是那样轻,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的视线也变轻,从而不让谢姑娘察觉自己在偷看她。
    谢姑娘没有喝那瓶柠檬水,就像她接过东西时也没有说谢谢。
    张雪霁把垫在后脑勺下的手臂挪到脸面上,压住眼睛——袖子上好像还残留沙子的温度,烫得他视线所及都是片模糊不清的黑暗。
    他小声:“谢姑娘。”
    谢姑娘:“嗯?”
    张雪霁道:“我做的柠檬水真的很好喝的。”
    “……你想说什么?”
    张雪霁闷声:“柠檬水热了就不好喝了。”
    “……”
    谢姑娘偏过头看向张雪霁,他的衣袖宽大,遮住了脸,谢姑娘看不清他的表情:是在难过吗?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她感觉不到,握着冰冷瓶子的手动了动,一串水珠从她手背淌到手腕,留下一道蜿蜒曲折的水痕。谢姑娘垂眼,忽然把瓶子放到张雪霁身边的沙子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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