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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攸宁没想过自己会喝得那么醉。
    不过是区区的两坛酒,对于惯喝烧云酿的她,本不该醉得失魂,更不应放任自己闹情绪与自命清高的人争议良久,最终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去,怎么走回刘宅也无印象。
    沐攸宁站在门口的位置,外面的寒风狠狠刮进房内,吹得横在中央的屏风摇摇欲坠,直至看到赵清絃不知从何搬来炭炉,正惬意卧在矮榻上,将那本被她翻了几页就丢在一侧的游记看得入神,方觉清醒了几分。
    然不过仅仅几分——于是她咧嘴一笑,门也不关就小跑向赵清絃,带着一身酒气扑进他怀中。
    酒中夹杂一丝异香,赵清絃恍如未察,在她发尾揪出根枯草,忍俊问:“越山道跑回来的?”
    沐攸宁呆滞摇头,喃喃自语:“我没有出去啊……”
    她惯来机灵,哪曾有过这样的迷糊样子,赵清絃看得心动,忍不住挪好位置,将她抱得更紧些,接过她的醉话:“没出去怎么不来找我?”
    赵清絃体温虽低,然衣服被火烤得温热,比刚回来的她暖上不少,沐攸宁撒娇似地拱在他颈窝取暖,茫然眨眼,问出困惑已久的话:“小道长为何待我这么好?”
    他的身体倏地绷紧,并不为这句话而高兴,轻轻拍在她背心处安抚,不答反问:“有什么好?”
    沐攸宁已记不清楚是谁嘲讽她轻浮无耻,暗指她并非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只记得在空茫夜色中,独一轮月华如水,在无边的夜幕与她作伴。此景忽与脑中身影重合,似乎在他面前或充傻装愣,或恃宠而娇,他仍待她始终如一。
    是眼前的他吗?
    沐攸宁伏在赵清絃身上,悻然道:“我可以抛弃贞洁名声,可以丢掉道德求活,更可以埋没尊严向人低头,可我终究无法成为男子。”
    “换上男装也不过是自欺欺人,本质依然未变,到哪都会被他们轻视。”
    也许是压抑太过,这几句埋怨竟是有条不紊,听得赵清絃心下一滞,更是在想如何才能对欺负她的人震慑一番,反正现在的法力充沛,涨得难受,若不,把那欺她的始作俑者制成人偶,饱尝永世受控,不得解脱之苦,好看他还敢不敢胡乱招惹人?
    “不过……”沐攸宁抬眸,嗫嚅数回:“我本就没打算做些什么。”
    “我没有仗着武功高而杀了他,那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更遑论要凭一己之力去带来改变,我也没有那么伟大。”
    赵清絃叹气,不说倒好,既她这样说,他就不该下手了。
    说起武功,她竟露出邀功的神色,眼尾瞇得细长,碎发竖得又高又直,桔红的披风未脱,伏在他身上就似头独自捕到猎物的小兽,正翘着尾巴向人炫耀:“我武功很高了,是吗?”
    赵清絃失笑应是。
    沐攸宁眼里闪过一丝澄明,大约是酒意未褪,情绪也变换得极快,边说还低头埋在他胸前抽抽噎噎地道:“世上又没几个像、像小道长,那么好的……”
    “的人!”她呜咽一声,不太舒服地皱着眉头,话依然说得断断续续:“我遇见他时被、被骂了一顿,但心中,是欢喜的……”
    “他大可以选择骗我,可是没有,一次都没有。独他一人,愿意把我放在、放在对等的关系,甚至,把我捧得更……更高……”
    那些控诉近半被衣衫滤去,听起来更加可怜了,赵清絃觉得好笑,虽不认同那番怨话是“骂”,倒也没反驳。
    他扭头亲向沐攸宁发顶,没有深究她的哭腔是真或假,只把人抱紧了一些,顺着她的话再一次问:“他没那么好,许多人都比他待你更好,刘仲洋,澄流,子悠他们……不都未曾骗过你?”
    沐攸宁稍一思索,怔怔道:“不曾骗我?”
    “为什么?”她固执地追问:“他为什么不骗我?”
    沐攸宁坐得笔直,凝视着赵清絃,眼眶并无半点湿润,眸底空蒙如雾,仿似藏起融融春光,使他积压在心底深处的冰雪塌了一角,化作温软的春水自胸腔蜿蜒而来,暖遍全身。
    赵清絃迎向她的目光,这被他多番躲避、善于惑心的眼神,竟莫名让他忆起当日在望名侯府那个算不得高明的美人计,突然,想义无反顾一回。
    “他骗你了。”
    眼前人听得一愣,歪了歪头问:“真的?”
    “他明知道——”
    赵清絃紧张得顿了顿,喉结微动,复再道:“明知道无法响应你的感情,却一次又一次地招惹你,自私地将你留在身边。”
    人是很奇怪的,再冷血也好,一旦有了连系,感情就会不可自控地蔓延开来,如一根缚在身上的绳索,起时无异,却会在相处下日渐深缠,勒出痕迹方知疼痛。
    “你为什么……”赵清絃深深吸一口气,彷佛这样就敢与她对视,然吐出的话依旧不甚连贯,声如蚊讷:“会喜欢上那样的卑劣之徒?”
    沐攸宁伏在他胸前,揉了揉眼睛问:“这很重要吗?”
    重要吗?
    其实并不重要。
    相爱无关乎于两人的情意互通,单向的付出自然难以维系,含糊不清的心意亦叫人无法心安,彷佛踏进视野模糊的迷雾中,或许会为一时好奇而留下,然前路不明,独自摸索前进不过是白费体力,消磨耐性,最终只想逃离。
    自澄流被蛊控那天起,他总会想起小时候的桩桩琐事。不过是离开赵家五年,却似历尽两世,更可怕的是他自以为忘记的往昔,猛地被提起,竟清晰得犹在眼前,愈是想忘记,愈是与当下缠斗得紧,难以从中挣脱。
    赵清絃抿唇不语,大概是因为没得到响应,沐攸宁戳了戳他的嘴角,自顾自地接话:“长得好看?”
    无论沐攸宁所言为何,他都不打算改变做法,可是为什么,他会这么急切地想追问下去,拼命求证呢?
    赵清絃握着她的手,五指收紧,正色问:“没了这张脸,你就不会再喜欢他了,对吗?”
    倒地的屏风原还能挡去些寒意,如今再无遮掩,炭火将灭未灭,仅升起微弱的暖意抵御寒风。
    沐攸宁被吹得打了个颤,小声埋怨:“好冷……”
    房门正开,瑟瑟的风声藏不住那异常高亢的男声,赵清絃闻声望向门外,只见澄流人未至而声已近,兴致颇高地嚷道:“沐姑娘回来了吗?她托店家捎了些酒,没回来的话你且看着我喝……”
    澄流陡然住口,他刚从大厅回来,听说是什么名酒时原还不屑一顾,怎料浅尝几口后竟不愿停下,想起赵清絃的房内炭火长燃,心念一动,盘算着能过来暖酒,久违地与他闲聊一二。
    当然,一切都以沐攸宁未归作设想,如今她已然回来,澄流僵硬地举起手虚掩双目,转身欲另寻地方闷饮,临行还欲盖弥彰地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赵清絃瞥了眼因放松而酣睡在怀中的沐攸宁,对话被贸然打断,也许再无法得知的答案难免叫他心痒,他瞪看步姿怪异的澄流,没好气地道:“别走,先去烧水。”
    “哦……”澄流应得不情不愿,难得的酒意被打断,还被他当成下人使唤,顿觉意兴阑珊,大概给他再好的酒也难作慰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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