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彦却只是捻着花白胡须慈祥一笑,“圣人既封了皇后,便是没那份心思了,既如此垂帘便垂帘吧。”又似乎觉得颇有意思,念了两句,“明后……呵,明后。”
下朝之后,萧令明与宋聿同辇而行,自他在宋聿身边起,便从未有过却辇之德,对他来说是习惯,落到旁人眼里便是娇纵。
初秋的平京依然有些许凉意,干爽的风自绛纱帷幔的缝隙中吹了进来,激得宋聿不适地皱眉咳嗽了两声。萧令明抬手轻轻拍着宋聿的脊背,他在朝上尚对宋聿的决断有所疑问,这么静静想了会儿也大概明白了,倒也没有那一日的心寒之感,只觉得世事讽刺不过如此。
“圣人当少用些吊精神的汤药,您的……”萧令明没说完,就被宋聿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便住了口,过了多时,不知抱着什么目的说了句,“若是陛下当年待姐姐如此,后来就也不会有这么许多波折了。”
“是因为你不像你姐姐。”宋聿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下了定论,“——你不想要这些。朕才能信你,才能给你。”
萧令明听了,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一下。
他浓密的眼睫和过去笑时如出一辙地低低垂着,连分明生得凌厉艳丽的眉眼浸在这样一抹温柔沉静的神色里都化得软了下来,连带他的笑一起,沉在初秋澄明的日光之中。
——是足以令所有得窥一隅的人叹一句秀色掩古今的难得容色。
宋聿见了却是直觉有异,萧令明除却那一日的放肆之后,如往日别无二致。可宋聿总觉得他与自己隔了一层,就仿佛神寺壁画上只剩下绝世容光而无半点人气的壁上美人一般。
——明儿与朕生份了,宋聿如是想。
可天子又很快平复了。毕竟过去萧令明也闹过这么一场,宋聿也是只做不知地纵过去的,毕竟反骨可以折,但是气性全无便不可爱了。
萧令明好似什么都没有察觉,他自顾自地说着,“圣人知道为什么姐姐有这样的心思吗?因为她自小金尊玉贵地养在先帝和先太后身边。天下什么稀罕物件她都拥有。”
“——唯有皇权,是她唯一天天看着,却一下都碰不着的。”
天子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略微咀嚼了一下,继而状似不经意地笑言,“你这话倒说得有趣味。”
他说完又似笑非笑地看着萧令明,“明儿倒是好命,没有什么日日瞧着却求而不得地东西,以至于像你姐姐一样钻了牛角尖。”
萧令明听了,抬起眼柔和地望着宋聿,好似附和一般地莞尔一笑,不再说话了。
待圣驾快到了含元殿的时候,李芙问了句,“圣人,娘娘可要搬来含元殿与您同住,往后朝上朝下也便宜。”
武帝恩了一声,萧令明便侧身与李芙交代,“我物件多,只取常用的来便可……”然刚说了一句就被武帝打断,“皇后是半君,该称孤。”
萧令明愣了一下,虽为妃妾时当称本宫,他也只有想得起来时才用用,宋聿也从未置喙。但现在他既然说了,萧令明从善如流地低声道了是,“别的倒也没什么,只是阿绾还小,她是……是碎儿以前惦记过的人,独留在宫里即使有姑姑们照看孤也觉得不妥当。”说着便去看宋聿,故作小心翼翼地开口,“圣人可准一并抱来吗?”
宋聿撑着额角,无所谓地摆了摆另一只手,是准了的意思。
“偏殿随意择一间内室便可。”萧令明目的达成,言笑盈盈地对李芙交代了一句。
第53章
明懿皇后的封后大典,是圣文武皇帝掌国晚年的最后一场盛典,场面之宏大庄重,远超天子册立元后的仪制,令万民侧目。
众臣起初对明后垂帘颇有微词,盖因天子体弱,先是帝后同临,再往后便是武帝露个脸就走,直到近日竟是独有明后一人于珠帘之后临朝。
但这些细碎议论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不知是否有天子于背后指点。明后行事老辣果决,颇有武帝初登基之时的峥嵘之相。
且明后不与朝臣相交,不养近臣,无论与哪位大人都划得界限分明,甚至对睿王都是如此。倒令人不得不信,明后只为辅佐久病的天子,而无半分私心。
如此以往,至少朝臣面上都露了敬服,再无人以此生事。
然而朝堂上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留居深宫照顾宋允的睿王妃竟是因一时之失,牵连出了祥符年间最大的一桩谋逆案。
虽定远侯府谋逆,睿王纵使无辜亦受几分牵连,但明后仍旧秉公处置,未留情面,摧枯拉朽一般利落地审清了整桩案子,手腕之冷酷果决,令人心服之下以不免齿冷。
“午后我就派人送了俞雅去大理寺,想来贴加官之刑,即使活计细碎此刻也该了了回宫,你若想见她最后一面,此刻便动身吧。”萧令明悬腕纸上,笔下不停,并没有去看坐在自己身前的宋显。
宋显失笑,“我去见她作甚。”
萧令明抬眼瞥了他一记,“全一全你睿王仁义之名。”
“萧……”宋显顿了顿,又改了口,“皇后,那些不过是表面文章。”
萧令明听见他称皇后,不由得笔下一顿,又觉得让他改口称母后也没什么意思。他收笔上提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将这道薄绢递给了宋显,“那就代我走一趟,早日了断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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