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明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突然哂笑了一下,“你前几年不也是这样过来的么,如今倒露出一副我在逼你的模样了。你本就是喜欢女儿家的,对我不也是一开始当作女儿才动了心思的么,如今做出这副无辜可怜的样子是何必呢?”
然而这句话不知道从哪里戳到了宋显的逆鳞,他头一次在萧令明面前如此不加掩饰地露出这等阴戾冷漠的神情,“先帝不也是皇帝么?先帝也无龙阳断袖之好。”
“——怎么?对先帝你就要他空置六宫,自你之后先帝后宫再无所出倒也没见你顾惜天子声名。到了朕跟前,倒是要朕守天子本分,雨露均沾了?”
“先帝何曾因孤弃置过后宫?”萧令明的神色也冷了下来,“先帝,先帝。这跟先帝有什么关系?”
宋显向后靠了靠,下巴微扬,讥讽道:“朕怎么觉得和先帝大有关系呢。”他对上萧令明的眼睛,刻薄开口,“朕没别的意思,朕只是可惜了您这颗尽数捧给先帝的拳拳真心。”
“——多可惜啊,父皇心里只有清合郡主。”
第64章
实则宋显方说出口就后悔了,他如今知道的所有都不过是兰亭今早才方方回禀的东西。宋显自己清楚这些不过是皮毛而已,其中尚有许多曲折迷离未曾详查。他也不过是一时气急攻心,才口不择言地脱口而出。
正当宋显色厉内荏想要婉转地下一个台阶的时候,萧令明那张私底下素来温柔多情的脸却是卒然变色,一些冷戾如锋的东西在他那张貌似美艳无害的柔软皮囊之下若隐若现。
宋显一瞬不瞬地盯着萧令明见他如此,心念电转间地就换了棋路打算激他一激。
宋显温文一笑,姿态放松,“明儿,时人都说你何等绝顶风华叫父皇那样的人物,在你的石榴裙下一倾就是那么多年,朕以前原也是这样觉得的。如今才知道,父皇放着您这样……”
宋显说着一寸寸自萧令明金簪斜插松松挽就,极尽慵懒绰态的发髻打量下来,新帝的视线扫过他凌厉修长的双眉之间鲜红漂亮的花钿,此刻秾艳含雾半阖着的双眸,再是直挺利落的鼻梁,最后落到他饱满绛红的唇瓣上。
真是堪称一句普天壤其无俪
旷千载而特生的容色。宋显轻佻一叹,只觉得胸腹间那股子要命的酸涩嫉妒,至少在这一瞬被一如既往的心动冲淡了两分。
宋显收回视线在萧令明冷漠的神色下玩味开口,“父皇放着您这样的做摆设,时时日日看着您怀想着姿容不如您,手腕不如您,温顺不如您的清合郡主……”
“您这些年来是怎么过来的?朕都觉得您可怜啊。”宋显带着气声,吐字宛如情语。
可令宋显失望的是,萧令明只在他说了第一句话的时候勃然变色,之后便一分分地收拾了脸色,到天子刻薄尖酸的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萧令明那张脸上已然是与平日里那副柔艳神态别无而至的模样了,至多只是眼睛里仍旧残留着两分冷淡。
只见萧令明伸手摸了书案上的那柄山水团扇握在掌心,握了李芙伸出的手徐徐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八风不动、冷眼相望的宋显平淡开口:“原来兰亭最近总不见人影都是去探寻孤与先帝的前尘往事了。皇帝用人的眼光不错,兰亭是个得用的,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都被你挖出来不少。”
萧令明说着轻飘飘地斜了一眼李芙,“李芙,你当年做事不够干净。”
李芙躬身,低眉敛目地告罪,“是,奴知错。”
大貂寺的声有着宦官特有的绵软,此刻丝丝缕缕地飘在新帝与明后的对峙间,非但没有起到半分缓和,反倒有火上浇油之势。
宋显生得多情俊秀的五官下冷色越积越厚,萧令明握着李芙手腕的那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上,鲜红锐利的指甲也随着他无意识地收紧一寸寸地掐进了李芙的皮肉当中。
半刻之后,萧令明逼着自己缓缓松了死死握着李芙的手,李芙便立刻将自己被萧令明强行克制之下掐出四个渗血指甲印的手腕翻转拢进了朱红宫袍宽松的大袖之中。
萧令明鲜红漂亮的指尖扫过袖口,貌似漫不经心地拢了一拢,“有些事情既过去了,皇帝就该糊涂着让它过去。可如今皇帝硬要把它翻出来,孤便愿你来日不要后悔。”他说完便丢下神色晦暗端坐原地的宋显甩袖离去。
萧令明与宋显不欢而散之后便回了昭阳殿,然而他下了辇驾徐徐步入殿门,踏上外廊之后尚未迈出两步,便眼前卒然一黑踉跄两步,幸得李芙一把扶住才没有当真跌倒。
李芙看着他勉强站定抬手颤抖地扶着额角,转身便断然吩咐了一句,“去传钱院首。”可他话音刚落就被萧令明抬手拦了,“不必。孤无事。”
萧令明摇了摇头,遣推了所有的宫人,只与李芙一道往内殿走去。
萧令明这大半年来几乎日日都在含元殿住着,本就没有几分生气的昭阳殿此刻越发显得美轮美奂却冰冷如棺。连那股子素来萦绕其中的甜苦香气都在流逝的时日里淡去了。然而出乎李芙意料的是,萧令明一踏入内殿便取了放在香翁边上的香盒手腕一抖倒进去了大半,一时间殿内异香扑鼻,浓重得叫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李芙见他如此,劝道:“您衣料上熏着便罢了,这宫室里便不要用了,这东西毕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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