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木一想他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两个字的德行,无奈地拍拍燕遥知:“你就直接说就好了啊,好吧,有可能,就算你说了,我也不会信,但你不说的话我怎么知道呢,你要说你会,那我肯定要考教考教你,让你试试配药的嘛......”
他絮絮叨叨地把燕遥知给念了一顿,燕遥知在他的唠叨声里,把调配好的药液小心装好。
“你这药是做什么的?”若木依旧不是很放心地追着询问。
燕遥知道:“还没做好。”
药汁还得放一段时间,让里面的渣子和药液分离开来,接着还得掐着日子往澄清的药汁里面分次加入其他药材。
燕遥知又瞄上了若木剩下的那些药,若木看他的视线往外头走,不解地跟着看过去,只看到一堵把炼药室和卧室分开的石墙,但他回想了一下就意识到这家伙分明是惦记上了自己剩下的药材,忙几步蹿出去都搂进怀里:“这些都得留下来种着!你想要就自己买去。”
燕遥知遗憾地收回目光:“我给了钱的。”
“你这叫强买强卖!”若木隔着门远远指向他,“我跟你说,你这样在外头是要挨揍的你知道吗?做人不能这样只顾着自己的想法来,你也要考虑考虑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身为祭司......”
他又念起了他的祭司经。
燕遥知低头看着自己惨白的掌心,抬手起来揉了把脸。
他曾经是人类没错,但他太久没有做过人了。
“抱歉。”燕遥知说。
若木看着他直叹气:“你前任导师到底是怎么把你教成这样的?”
她没教过我啊。
燕遥知的双唇微微动了一下,终究还没把话说出口。
他的上一任“导师”是若木的母亲,她就像所有知道燕遥知身份的人一样,把燕遥知当成祭坛上的神像一样远远供奉,在他们心里,燕遥知是“祖神”,而神明哪怕表现得平易近人,也不是人类能够轻易接近的。
燕遥知不怎么喜欢他们对自己的态度,但他喜欢清净,讨厌麻烦,能借此把自己跟人群远远隔开也挺好的。
他已经学会了不向注定要死在自己之前的生物投入过多的感情,只要这些人类能把自己惦念已久的那个时代重新带回世界上即可。
天知道他有多么想念刷视频打游戏,吹着凉风吃血旺的安逸日子。
祭司们领着祖庭居民和外来人在部落的空地上组建出一个临时的集市。
若木趁着月色把草药全部种下,警惕地盯了燕遥知一个晚上外家一个清晨,扶翼在来送物资的时候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们。
“只要缴纳一枚贝币,就可以进去异物,缴纳两枚贝币的话,就能得到一个摊位。”扶翼解释说,她摘下自己背上的长弓,向几人展示她新换的弓弦。“这是我跟地龙部落新换的兽筋,比我先前用的那根劲道多了,而且能用好几年呢!”
“今年来的人比往年多呢,可热闹了。”她把兽肉鲜果和香料都放好,“我还得继续去巡逻,就先走啦。”
燕遥知闻言有些意动,他收到的祭品里也有不少好东西,虽然已经清理过一遍,丢掉了不少不能再用的,但还是剩下许多。
他琢磨自己要不要久违地出个门,去换些药材回来。
可是......
好麻烦啊。
燕遥知默默看向若木:“为什么不多换些药材回来呢?”
“没贝币啊。”若木摊手,他通过考核正式成为祭司也没多久,小金库还干瘪得很,草药稍微好些,但可以入药的矿物和异兽贵的惊人,就算卖家不收贝币可以用别的东西来换,若木现在也很难拿得出足够多的等价物。
燕遥知朝着堆放在石屋旁边的杂物堆偏偏脑袋:“最左边的那个柜子里有。”
若木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买药材?”
“嗯。”
“我跟你说哦,作为祭司,很重要的一项指责就是要了解每次易物时发生的变动,我们都是亲自到集市上去调查的......”他滔滔不绝地念叨起来。
燕遥知懒得听,抓了一把贝币丢进若木的背篓,又挑上一把磨制得很是精巧漂亮的石刀也放进去。
然后把背篓往被他的举动堵住了话头子的若木跟前一放:“你可以多买点不同种类的。”
若木狠狠压下可以买新药材的意动:“这、这是一个给你锻炼自己的机会,你总不能一辈子都藏在屋子里,我不去,你自己去。”
“都给你种。”燕遥知想了想说。
若木伤心地看向自己开垦出的那片小药田,咬咬牙还是忍住了:“你去我就去。”
“啊......”这下子轮到燕遥知开始犹豫了。
他实在是不想去人多的地方,更何况今天的日照情况也很好。
他讨厌太阳。
燕遥知转头看向屋内,要是赤丹能立刻满血复活就好了,那样的话自己就能支使他和若木一起出门买药了。
要不还是干脆把他啃成僵尸算了,省药,还能多个工具人,啊不,工具尸。
最后燕遥知还是放弃了这个丧心病狂的念头。
他慢悠悠地走回屋里:“我换衣服。”
这段时间和若木几人相处得多了,燕遥知也不总是穿他那件从脑袋罩到地上的袍子,虽然无论外界是什么温度都对他没什么影响,但穿那件长袍子行动起来多少有些束手束脚的。
若木满脸无奈地看着他又把自己裹成了个麻布袋子:“你生得又不难看,为什么总要把自己藏起来?”
燕遥知看他一眼,懒得解释,而是把手从宽大的袖子里露出来,没有一丝血色的手掌,覆在指尖散发幽幽黑光的指甲。
“其实大家不会在乎你长什么模样的,你看我个子比你们都矮多了,我也没被怎么样啊。”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下山的小路上。
“你只是个子和他们不一样。”燕遥知摇头,他的样貌在一群人均兄贵,肤色深褐的部落民里实在是太过显眼,他并不想被某人记住,然后在过了几十年以后被人发现自己的样貌完全没有变化。
燕遥知上一次下山接若木到家之后,就拜托他给自己的长袍缝上了一个兜帽,如果不是不喜欢脸上有个东西的感觉,他甚至都想弄个面具戴上,把自己完完全全地藏匿起来。
集市果然像扶翼说的那样热闹。
一眼望去全是人的脑袋,接踵摩肩,挤挤挨挨,还有维持秩序的祭司和狩猎者在人群中不停高声呼喝。
站在集市门口,燕遥知的身体愈发僵硬。
“人好多,今年怎么来了这么多人。”若木抱怨道,“咱们用力挤一挤,你小心拿好贝币,可别弄丢了。”
这番景象让若木很是震惊了一番,回头叮嘱燕遥知跟紧自己,千万别走丢,见他双肩紧绷,垂着脑袋似乎很是不安的模样,若木笑了:“瞧你,怕什么,人多才安全呢。”
燕遥知藏在兜帽底下的双眼猩红。
他不是害怕,而是......饿呀。
被浓烈的生机所包围着,即便燕遥知的意志足够坚定,也还是忍不住抬眼去看路过自己身旁一个个部落民的脖颈,这群生物的身体里流淌着能让自己不必再继续忍受饥饿的东西。
他紧紧跟着若木来到一个摆着许多药材的摊位上,若木把他拉到前头问:“你来看看,要买些什么。”
燕遥知正用力地咬住蠢蠢欲动的利齿,抬手点了几样就退回到若木身后去了。
“这孩子......”若木无奈地冲摆摊的人笑了笑。
摊位后面是一个脸上有疤的中年男人,见状他善解人意地笑了起来:“年轻人第一次出门吧?没事儿,害羞嘛,我家孩子也这样,到了人跟前不说话,家里话多得跟夜雀似的,整天不消停。”
“唉,我家这个在家里也也闷瓜一个,还以为带他出来见见人能话多些呢,哪想到干脆没声了......”
“养孩子嘛,就是不太容易。”
若木跟摊主很有共同话题地聊了起来,聊得兴起,摊主还赠给若木一小块罕见的犀龙角,若木得意洋洋地展示自己的收获:“这东西用来给小儿退烧最好了,你看,这就是交际的好处了,我跟你说哦......”
他吧嗒吧嗒,一路上嘴就没jsg有停过,每一个他光临的摊位都能迅速地跟摊主找到共同话题,然后哄得人家开怀,收了不少人家免费赠送的东西。
燕遥知一路无言,兀自忍耐。
两人很快就把集市转了一圈,带来的贝币也都换成背篓里的各色药材。
若木停下来四处张望:“怎么还没来?”
燕遥知抬头看他一眼,若木立刻领会到他眼中的疑问,于是开始解释:“我有个外族的朋友,以前一起做学徒的,他们住在雪山脚下,那里有种雪虫,入药可以止血生肌,还能祛疤,是当地独有,去年祭祀的时候我跟他说好了,要他给我带些过来的。”
“有约定地点吗?”燕遥知问。
他现在还是很想啃个什么东西,牙痒得厉害。
若木对自己身边这个最大的危险源头浑然没有半分危机感:“哦对,可能他们才刚刚到,还没到集市这边来吧,走,我们去客舍那边找一找。”
所谓客舍,自然就是祖庭拿来让外族人居住的地方。
现在大多数人都到集市上去了,所以客舍就显得十分冷清。
若木询问守卫在此的狩猎者雪山部落的人是不是已经来了,得到一个否定的答复。
他不死心地到往年雪山部落族人住的石屋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人的踪迹。
“看来是真的还没到吧。”若木很失落。
燕遥知却注意到空气里飘着一股很淡的血香,从这气味来判断,它的主人年纪还很小,那股生机闻起来就像是初春生发的新芽,嫩生生的。
他背着背篓转到石屋后头,若木不明就里地跟上:“怎么了?”
燕遥知蹲下身,伸手往石屋后头一个十分隐蔽的小缝里掏了掏,摸出来一只骨笛,骨笛上边沾着的血就是刚刚他嗅到的那股气味的来源。
看清骨笛的模样,若木面色大变,他用指头沾了一点血:“是刚刚才染上的!”
“你认得?”燕遥知举起骨笛。
“我雕的。”若木的神情变得焦躁起来,“先出去找狩猎者过来,他们有很擅长追踪气味的人。”
燕遥知点了下头,又发现一项有用的长处:“我也可以。”
他把骨笛放进若木手里:“你去找人。”
“可是!”发现了新鲜的血迹,若木根本不放心让一个(他眼里的)孩子单独行动。
然而还没等他继续说什么,燕遥知就把他后领一提,让他转了个方向朝着来时的路:“去。”
若木咬咬牙:“你只管追踪,不许擅自行动!”
他跟朋友约定的时间早就过去,雪山部落明明年年都会提前过来,屋子却还是空的......客舍的位置出于祖庭外围,狩猎者们防卫的重点也不在这里,而每个部落的习俗大小都会有些差异,也不是很好统筹,所以祖庭的祭司只管这些外族人不要闹出什么大事情就行,那些斗殴互骂之类的小摩擦则是选择放任。
为了避免冲突,他们也不会对各个部落带来的人做很深入的检查。
若木跑得飞快。
燕遥知转过身,空气中弥漫的各种气味在他脑子里清楚地勾勒出一副交错纵横,密如织麻的画面,他很简单就找到了同样的血香,猩红瞳孔中幽光闪烁。
璀璨湛亮的日轮底下,一道灰影鬼魅般地迅速掠过一座座石屋。
客舍门口的守卫说雪山部落的人还没有过来,但属于雪山部落的东西却被藏在了他们的石屋里。
如果那个狩猎者没有说谎的话,那若木的朋友肯定是被什么人给带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