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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挨饿的第二十六天
    发现我了。
    燕遥知能感受到奴隶主的目光哪怕隔着重重帷幔, 也是精准落在自己身上的,他皱着眉,没有再躲藏,而是抬手掀开身前的帷幔, 光明正大地用好奇的眼神把这个长相还算不错的中年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完全可以说得上是一点礼貌都没有的眼神并没有让奴隶主的神情有什么变化, 他始终保持着笑容,那种, 最最虔诚的奉神者面见真神时谦卑又忠诚的笑容。
    “神啊, 您因何而来?”
    他咏叹调一样的说话方式让燕遥知感到阵阵恶寒,不与奴隶主客气, 燕遥知直接开口问了:“你是不是去过北边冰川底下的洞窟了?”
    他说话的同时眸中红光闪动,而身前的中年男人眼神依旧十分清醒, 并没有受到迷惑,这让燕遥知的心又往下沉落几分。
    奴隶主也似乎没有要隐瞒或是狡辩的意思, 他眼中的虔诚变得愈发炽热而疯狂:“是的, 我小的时候曾经掉下过冰川的裂缝,我以为我要冻死在那里了,但是巫神救了我!”
    他走上前,跪在燕遥知脚边抬头望着现身于前的神明:“神啊,请宽恕我的三心二意, 我并非对您不敬,只是巫神同样具有我等凡人所无法抗拒的威能,而且祂也同样是一位宽容而博爱的神明, 祂救了我的命, 也让我的族人能在这片冰原上安全地生存下去。”
    “还能帮助你征服其他部落, 把他们都变成奴隶?”自入城以来, 所见奴隶的种种惨状......燕遥知很清楚自己对族群与族群之间的博弈并不擅长, 在他受到的教育里,从原始社会到现代社会,中间经历一个奴隶制度是很符合规律的事情。
    明明从很久之前就已经想好了,无论这些人类的内部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插手去管。
    可是......
    “为什么要奴役你的同胞?”僵尸的心早就不会跳动了,而他无论语气还是表情都冷漠平静得像是一块矗立的石头。
    奴隶主并没有意识到燕遥知藏在眼底那一抹小小的愤怒,他保持着跪姿:“神啊,他们并不是我的同胞呀。”
    赤红的帷幔动了起来,那个叫做阿苏的少年捧着酒瓮,他身后跟着的二人一人拿着酒器,另一人拿着一柄长刀。
    他们看见自己的“王”正在跪拜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人时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而是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之后,宛如最温驯寡言的羔羊那般,弯下了脊背,额心紧紧地贴在地面上。
    “王,奉神的酒与刀已经取来了。”阿苏说。
    奴隶主的视线不曾从燕遥知身上离开过:“神,请您允许他们离开,他们只是一群年纪不大的孩子。”
    燕遥知微微颔首,他看向摆在地上的酒瓮和弯刀。
    此时奴隶主也站起来,他将酒倒入酒器里,然后拿上弯刀,走到那四个盛装打扮的奴隶跟前,拉过最漂亮的那个女孩:“在您到来之前,我们挑出最干净漂亮的战利品,用城内最珍贵的香料喂养了七天,她的生命和血都将归属与您。”
    他说着,举起了刀,砍向目无神光的奴隶女孩。
    下一刻,是金属交接时的脆响。
    燕遥知伸手抓住了锋利的弯刀:“我从来都不需要人祭,也让祖庭的祭司告诫过所有的部落,不许再用活人祭祀!”
    “这并非是祭祀,我的神明啊,她的生命卑贱如猪猡,取走她的血献给您,只是应有的招待;在我们所记载的历史里,先祖用血唤醒了您,您给予我们庇护,教导我们生存。”奴隶主松开他握刀的手,狂热的虔诚里多出一丝疑惑。
    燕遥知的心情很不好,假如不是有一张常年僵硬的死人脸,那他的脸肯定已经是黑了又黑。
    因为被关在棺材里的日子实在是过于无聊——尤其是陆地都被水淹没的那些年——所以他学会了进入模仿人类睡觉的休眠,他刚刚被人从底下挖掘出来的时候,整个都还有些迷糊,而在他脑袋上头掘地道的人本来是为了借此躲避异兽的追击,哪想到挖出来个比异兽更加可怖的怪物。
    漫长的饥饿完全摧毁了他的理智。
    他咬断了那个打开棺材的人的脖子。
    而那个人哪怕受到袭击命悬一线,也还想要保护她的孩子。
    燕遥知也是在那一刻从嗜血的欲(盘海)望里骤然惊醒。
    “您太过仁慈了,哪怕那些人不再向您献上生命和血,您也愿意庇护他们!”奴jsg隶主不知道脑补了什么东西,忽然变得愤怒起来,“这是错误的!这是他们对神的轻慢!”
    燕遥知看着状若疯癫的奴隶主,在这间屋子的角落里摆着几个点燃的香盘,燕遥知刚刚没有在意,现在仔细一看,里头应该是添加了某种药物,才让奴隶主的情绪格外容易激动。
    “这是我的要求,难道你想说我是错误的吗?”燕遥知琢磨出这个家伙大概真的没有被冰川底下的老怪物控制,但他依赖药物,还是个“神明”的狂热信奉者。
    果然。
    听见燕遥知的斥责,奴隶主双膝一弯,眼中竟然流出热泪:“神啊,仁慈的神明,我愿意为您奉献,请您不要再为难自己......”
    奴隶主泪流满面无比动容,燕遥知却只觉得他聒噪,还很固执,听不懂人话。
    九尺高的大汉嘤嘤呜呜地哭起来,燕遥知皱着眉把弯刀往墙上一丢,刀刃深深没入石墙,只剩下一截木柄晃也不晃:“巫神在什么地方,你刚刚说城外那些部落民不是你的同胞又是为什么?”
    又看了一眼在墙角燃烧的香盘,燕遥知琢磨着要是奴隶主还是不能好好地说话,那自己就要把这几盘东西都给丢出去了。
    奴隶主擦掉眼泪站起来,他一个眼神也没给旁边的奴隶:“巫神无处不在,连您即将到来的消息,都是祂告诉我们的;神啊,或许在您眼中,这大地上能说会走的生物没什么不同,但对于我们而言,外头的那些人确实是异类。”
    他摘下自己的一根指头。
    燕遥知看见他的皮肤和肉像是菌子的丝一样一根一根断开,里头包裹着莹白的骨骼,血管沿着肌肉的纹理生长,又有一部分攀附在骨头上,它们急速地颤动。
    燕遥知想起黑林里自己从怪物的胃囊里扒拉出来的那具古怪的尸体。
    它有一切“人”该有的东西,只不过大部分肌肉都是用类似蘑菇的东西组成,也除去了大脑和神经。
    虽然很惊讶,但自从灵气大爆炸之后,这个新世界里冒出来的古古怪怪的东西多了去了,燕遥知很好地克制住了他想把奴隶主就地解剖的好奇心,很是持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看着奴隶主把手指头按回去,极具活力的“肌肉”蠕动着重新生长在一起,很快他的手掌又变得完整灵活,看见这一幕,燕遥知算是弄清楚了为什么明明王庭的人不算多,却能打得周边部落没有还手之力了。
    想杀死这种“蘑菇精”,大概只能把他的重要器官完全破坏才行,而他们的身体......燕遥知回想了一下解剖那只蘑菇人的手感,跟寻常人类比起来好像真的还算挺硬的,这个时代的石质兵器应该很难破防,不过对他的爪子而言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就是了。
    那个死在怪物胃囊里的蘑菇人搞不好是被拖到水底下憋死的,那怪物消化了这么久,他还能保持着人的形状,只是五官被溶解掉了——他们应该也蛮能抗毒的。
    或许,应该让祖庭的祭司们加快研究冶炼金属的速度?
    石刀砍不开的,金属刀刃应该没问题。
    “你说巫神无处不在,那你平时只要祷告,他就会回应吗?”燕遥知并没有见过老怪物的真容,只知道这家伙一直蹲在冰川底下的一个洞穴里,洞穴之中生满了密集的菌丝,黏黏糊糊,重重叠叠,他们曾经试图用火烧,但并没有起太大效果,反而完全激怒了老怪物,从菌丝之中爬出来很多和蜘蛛一样的虫子。
    虫子会将它长而尖锐的口器刺入人的脑子,那老怪物最爱用这个法子来控制活人,也正是因为猝不及防地被虫子寄生控制,燕遥知才没能把人带回祖庭。
    奴隶主身上并没有被控制的痕迹,但他的躯体已经很有效地说明了他跟那老怪物关系匪浅。
    燕遥知已经动了杀念。
    奴隶主浑然未觉:“是的,神,巫神说,祂就在原来的那个地方,您随时都可以过去找祂。”
    燕遥知磨了下指甲:“我过来的时候,看见城门处有骚乱。”
    “哦,那是从我这儿逃走的海洋的子民,也是巫神想要的......神侍。”他巧妙地换了个说辞,以免让眼前这个厌恶活物祭祀的神明再度发怒。
    燕遥知不关心他的小花招,他伸手,漆黑的指甲在奴隶主眉心划开一个细长的口子,一滴血浸没进去。
    他不清楚自己充满尸毒的血是否会感染“蘑菇精”,但摧毁血循环是没有问题的。
    燕遥知控制着这滴血,让它悬在奴隶主已经愈合的眉心。
    如果自己没法从冰川底下的洞窟里出来,那这滴血就会在奴隶主体内完全引爆,而祖庭那边得到了消息的阿年,一定会带着精锐北上,那时奴隶主应该已经死了,城内群龙无首......只要阿年见到奴隶主的死相,他一定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将王庭里的“人”尽灭。
    燕遥知收回手,奴隶主还以为自己是得到了神的恩赐,高兴得手舞足蹈:“神,在您离开之前,我还得向您禀告一件事情,黑山部落向我献上一对来自王庭的男女,其中一个是祭司,我想叫他留下来,成为王庭与祖庭友好的象征。”
    第27章 挨饿的第二十七天
    “祭司?”燕遥知心里有种不太美妙的感觉。
    奴隶主像是个给家长炫耀自己考出好成绩的小孩儿:“是的, 黑山部落的人冒犯了祭司大人,将其捆绑当做祭品献上,于是我将他们全部处死,来向祖庭表达我的友善。”
    他拍了两下手, 阿苏走进来, 奴隶主吩咐他将祖庭来的祭司请过来。
    因为早有揣测,所以当燕遥知看见被打扮一新的若木被带过来时, 并没有太多惊讶。
    比起这个, 他更好奇的是自己明明在黑山部落能做出反应之前就叫这两人离开了,怎么他们还是会被黑山部落暗处使手段给抓住了。
    若木则是完全没能想到, 在奴隶主的宫殿里,自己竟然还能看见一个叫人心安的熟人。
    “燕!”他惊喜地叫起来。
    奴隶主颇为吃味:“您还真是偏爱他们。”
    燕遥知扫了他一眼, 沉下嘴角:“还有一个呢?”
    “那姑娘是个好猎手,我家中的孩子们都很喜欢那个姑娘, 希望她能长久地留下来。”奴隶主笑呵呵地说着。
    若木表情为难。
    他在王庭并没有受到苛待, 唯一的苦楚就是被人抓住送往王庭的那一条路上挨饿受冻......
    “我有话要单独跟他说。”燕遥知不客气地把奴隶主从他的房间里赶出去,然后把角落里的香盘全部熄灭。
    他把香掐断之后回到若木身旁:“怎么回事。”
    “我和扶翼刚刚离开黑山部落没太远,就遇到了他们的祭司。”若木正了正脸色,严肃说道,“那老家伙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认出我的身份, 就带着一群人把我们给抓了,燕,你千万小心这里的那什么冰王, 他是个古怪的人, 黑山部落的老祭司之所以会抓我们, 就是为了用我们去交换冰王手里能让一个人永永远远活下去的办法!”
    燕遥知抬起一直将闭未闭的鄢颇:“永生?”
    “哦对!就是这个!”若木的愤怒里带着恐惧的情绪。
    燕遥知忽然感到好奇:“如果你有一个可以永生的机会, 你会愿意要的?”
    年纪不大的祭司先是一愣, 紧接着连忙摆手:“我才不要呢!你想想哦,除非我身边的所有人都能永生,那我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所有的亲人和朋友一个接一个地离我而去,然后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能活到什么时候,一想到要独自面对不知尽头在何处的时光,我心里就怕得不得了,那可不是人该过的日子。”
    他说完,满面狐疑地看向燕遥知:“冰王不会是拿永生来忽悠你吧?燕,我虽然是你的导师,但我不会随便插手你的选择,如果你......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是,冰王不是什么好家伙,他不管对你承诺过什么,也请你不要轻易相信。”
    他诚恳地关怀自己的“学徒”,却只看见眼前这年轻又苍白的人脸上浮出再熟悉不过的嫌弃:“你好啰嗦。”
    若木没能出口的一腔箴言完全哽住了,他的脸憋得通红。
    燕遥知慈爱地看着他:“他不能许我永生,这世上谁都不能。”
    “......你吓死我了。”若木瞪眼。
    他名义上是燕遥知的导师,实际上只是一个可怜的储备粮,但对于燕遥知而言,若木是个过于啰嗦,十分懂得持家的善良后辈。
    “看着你的时候,我总会想到你的母亲。”燕遥知看着若木眼中的疑惑愈加浓厚,他突然就有了说更多话的兴致,“你还记得她吗?”
    “啊、啊?”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上一任导jsg师是谁吗?”
    “我、我的母亲?可、可她在我出生之后没多久就......”若木的瞳孔慢慢缩紧,眼睛却缓缓地瞪大了,他双唇微微分开,明明呼吸的声音很急切,但他的脸还是呈现出一种窒息后的惨白。
    “死了。”燕遥知的语气依旧很是冷淡,“抱歉,我没能把她带回家。”
    若木喘不上气。
    祖庭针对失去双亲的孩童有一套成体系的抚养机制,就像赤丹一样,孤儿们会被交给一个德行得到大家认可的老人养育。
    若木的父亲死于异兽,母亲则在生下他之后没过半年也离世。
    他由亲爷爷阿年长老抚养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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