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遥知:“嗯。”
要不要找个时间试探试探玛姆?
不管她什么来头,只要打不过自己不就好了吗?
再不济,就像对付奴隶主一样,把她给控制住。
燕遥知表面上不说话,实则心里的念头已经过了山路十八弯,他能感知到奴隶主还在北方老老实实地呆着,似乎正如他所说的,对外族并没有恶意......但这也只是表面了。
祖庭外围已经挖好了深沟,剧毒的液体也被灌入其中,再用石板封盖,加上掩饰用的枯草和树枝,里头藏了尖锐的棘刺。
只要一想到那老怪物的根系曾经钻遍大陆的每一个地方,燕遥知就浑身都不舒服。
现在祖庭的狩猎队和长老祭司们已经开始了战前的准备。
人族的战争他不会参与,但有必要去制止老怪物私底下动手,可是黑山部落突然到来,还有这个莫名让燕遥知感到排斥的女子,都叫他没法安心地前往极北去跟老怪物打太极。
黑山部落这一次来祖庭的理由是,他们的部落距离奴隶主实在太接近了,常常受到欺压威胁,于是决定举族搬迁,最好能搬到温暖又治愈的南方来,在搬迁之前,他们派出好几个小队来寻找适合居住的地方,当然,也没忘记来要跟祖庭打个招呼,要是能得到祖庭的帮助那就更好了。
长老团对黑山部落的说辞存疑。
但对方又没有做出什么切实伤害了祖庭利益的举动,作为部落民们的领导者,祖庭也不好把打着“寻求帮助和庇护”旗号前来的黑山人给驱赶出去。
于是就此僵持着。
阿年长老已经命令狩猎队时刻戒备,他是绝对不允许祖庭出半点岔子的,假如黑山人当真有异动,他必然会带头出击。
“只希望他们真的没有异心吧。”
燕遥知还记得阿年长老说这句话时,眉宇间透露出来的疲惫。
他确实是老了,哪怕体格依旧精壮,声音依旧洪亮,眼神更是不输祖庭里任何一个年轻人,但他的确已经老了。
燕遥知几乎能嗅到他的生机开始凋落的气味了。
但即便如此,阿年长老也离死还远,甚至有精力去指挥一场注定不会太小的战争。
把后背交给他的话,燕遥知一直都是很安心的。
后院里有两个新挖的水池。
燕遥知在其中一个水池的边上找到了长留,当时他正趴着,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水里,而水里有个沉睡的鲛人姑娘。
比起上一次见面,鲛人姑娘的躯体更加饱满鲜活,肤色莹白,泛着淡淡的粉红,睫毛弯长纤细,恍若蝶翼,似乎随时都会轻轻颤动着睁开,苏醒过来。
然而事实是没有醒。
在另一个水池里的景象就没这么美妙了。
乌漆嘛黑的干瘪尸体挤挤挨挨地浸泡在浑浊的药水里。
干尸们安安静静地泡着,就好像是蜂酒浸泡的虫尸一样,黑压压地落在池底,一个挤一个,扭曲的面容从枯枝一样的胳膊缝隙里露出来一只眼睛,或者半片嘴巴。
总之。
是个很不适合在吃饭的时候观看的场面。
燕遥知走过去。
长留听见他的脚步声,转头冲突他笑了一下:“我今天看到她的耳鳍动了八次,眼皮动了十三次,眉毛皱了六次......”
“你一直守在这里?”燕遥知从长留的眼中看到些许熟悉的疯狂。
要说漂亮,那这个年轻鲛人是远远及不上海王的,但到底是流着同样的血,总能寻到些熟悉。
燕遥知想起海王说的,鲛人们的基因存在缺陷的事情。
无论怎么看,眼前这一双兄妹的面容,长发,人腿、鱼尾,都是无比完美的造物。
燕遥知实在是没法想象这样完美而梦幻的物种最终基因崩溃时会变成什么模样......于是乎他选择看了一眼旁边池塘里的干尸。
又沉默着把视线水平划回长留身上。
这些海洋鱼类最好在自己清除掉所有的灭世威胁之后再崩溃,也最好不要崩溃在自己面前。
长留依旧兴奋地数着妹妹身上的每一寸变化,浑然不知他倾诉的对象心里转着何等冷漠的念头。
“再过不久,沧海就要醒来了。”长留开心地总结。
燕遥知耳尖动了一下,突然好奇起来:“鲛人都姓沧吗?”
长留“啊?”了一声,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但还是点头:“大多是的,不过也有姓‘海’,或者‘源’的,其他的姓氏也还有,不过他们都慢慢地消失了,我只听长老们上课的时候说过。”
“哦。”燕遥知还好奇另一个东西,“那你原本该叫什么?”
一直长留、长留地称呼他,燕遥知都快忘记“长留”其实是鲛人家乡岛屿的名字,而非他本名了。
“沧绵。”鲛人说。
他抬手拨了下耳鳍边上落下的发丝:“不过名字改来改去太麻烦啦,你要是愿意的话,继续叫我长留就行。”
他又把脑袋转了回去,专注地盯着水中的少女:“不知道长留岛......还能不能回去......”
燕遥知理解他想要回家的心情。
但是。
“我不确定你的家乡是否还存在潜藏的危险,我建议你们留在祖庭。”燕遥知的声音很是平淡。
长留的呼吸轻颤,吹皱了水面,他看见自己的倒影被涟漪扭曲:“还是等族人们好起来了再说吧,无论怎么样,我们......鲛人是属于大海的,从来没有这么多鲛人死在陆地上。”
被救下来的族人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长留既心痛于同族的死亡,又因为自己接受了陆地人类的帮助,却还是忍不住心生怨怼而愧疚。
“我这几天总在想,要是祖庭的大家当时,能稍微留点手就好了。”
很多鲛人的身体都被炸得四分五裂,就算能用药水把骨肉恢复过来,他们也救不活了。
“我知道这想法很过分,毕竟他们当时都没有理智,只知道攻击活人,那个虫子又或许会传染,所以大家最好都jsg是远远地进行攻击。”长留咬了咬下唇,“要是我能更强大就好了。”
强大到能阻止这一系列惨剧的发生,强大到无需伤亡便能拯救所有族人。
“说到底,还是我太没用了。”爱哭的鲛人没有落泪,瞪大的双眼眼眶仿佛已经干枯。
燕遥知说不出安慰的话。
他静静地看着长留的脊背轻轻抽搐起来:“我的家乡有一句话,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但如果你没有能力,完全没必要往自己肩上揽责任,那没有意义。”
“啪嗒。”
一颗珍珠落进水里,把倒映在上面的人影彻底击碎。
第50章 吃撑的第五十天
“哈!这么大个人, 竟然还会在山路上摔跤。”扶翼长发披散,还带着些水汽没能全部晒干,她脸上没来得及用赤色的染料画上图案,蜜色的皮肤好似发着光。
若木现在尾椎骨还是很疼, 赤丹说可能是把骨头给摔裂了。
“摔一跤就算了, 你还摔了第二次?”扶翼俯身戳戳若木的头顶,“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这么高难度的事情的吗?”
若木双颊通红, 羞愤交加:“我只是不小心!”
“不小心了两次。”扶翼摇头叹气。
若木吹鼓了双颊, 然后被少女抱起来:“哎哟疼疼疼......”
“忍着吧,等你伤好了, 就跟我一起训练去,自从祭司考核结束之后你整天守着你的那些花花草草, 书也不念,也不训练, 难怪能一连摔两跤呢。”
“都说了是不小心......”
扶翼把若木横抱着, 出了赤丹的小屋,她看见坐在院子里的玛姆,打了个招呼:“今天有人请大家吃肉呢,就在广场那边,可热闹了, 玛姆,我看见好几个黑山人都在呢,你怎么不去呀?”
玛姆抬起眼来, 柔和的目光落在扶翼身上:“谢谢你的好意, 但是我不喜欢待在人太多的地方, 就不过去了。”
“好吧。”扶翼原本就只是客套两句, 听她这么一说, 也不强求,而是带着行动不便的若木离开了。
燕遥知在赤丹的屋子里呆了一小会儿,出来的时候发现若木已经回去了。
玛姆依旧安静地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个小石臼,正在捣药。
燕遥知停下来,看着她。
玛姆就像是没有觉察到他的目光一样,手里的小药杵越来越快,燕遥知闻到一股轻微的焦香从石臼里头飘出来。
“那是什么?”盯了半天,燕遥知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
玛姆停下捣药的动作,从怀里掏出一张干净的白布铺开,再把石臼里的粉末倾倒出来:“是一种果子,很香,我们都是和着蜜糖一起吃的。”
她说着,从脚边拿起一只小陶罐。
半凝固的蜜糖晶亮焦红,白布上喷香扑鼻的粉末是淡淡的黄色。
两样东西被玛姆糅合在一起,她的指头十分灵活,把混合了粉末变得坚硬的糖浆捏出各种花朵的模样,一块一块摆放好。
燕遥知鼻腔里嗅到的焦香里慢慢添上蜜糖的香气。
有点像刚刚出炉的糕点。
燕遥知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随着玛姆指尖的动作,藏在兜帽底下的双眼里写满了“想吃”。
真奇怪。
自从成为了僵尸之后,燕遥知就对人类的食物彻底失去兴趣了。
无论是怎样的山珍海味美味佳肴,进了他嘴里,都会变成寡淡无味的蜡块,真的吃下去了还会犯恶心。
因此,哪怕玛姆制作的小点心闻起来香甜诱人,燕遥知也还是拒绝了她的投喂。
然后玛姆的眼神就变得无奈起来,像是在看自家挑食的小娃娃:“这个很有营养,有助于发育的。”
她坐着,燕遥知站着,两人之间相隔不过五步远。
“我已经长大了。”燕遥知的年纪被凝固在他二十五岁那一年,可哪怕是旧世界里正常成年人的身量,到了祖庭里,怎么看,也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更别说,他长相文静秀气,看着也比实际年龄小很多。
玛姆慈爱地笑起来:“我到这里来,并没有恶意。”
燕遥知对她的排斥实在是太明显了,玛姆把鬓边的散发拨到耳后别起来,她的轮廓其实并不算很柔美,反而生着让人一看就很具有攻击性的棱角,或许她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总是用浓密的卷发盖住两颊。
“在北方,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不是么?”玛姆把最后的一点糖块捏成一条盘起来的蛇的模样,“我是来给你提供帮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