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你的家人之后呢?”林牧青问。
随玉的手僵在原地,他从来没去想过找到家人之后的事情,他的第一反应是当然要跟自己的家人待在一起,可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林牧青的身上。
“找到家人之后,是不是就留在廿州,不回来了?”林牧青又问了一遍。
随玉没有说话,脑子里思绪万千,他当然是要跟自己的家人住在一起的啊,反正这里又不是他的……
这里真的不是他的家吗?有叫了大半年的娘,有祭祖时候叫过的爹,还有一直维护他的弟弟,有自己交到的朋友,马上还会有传道授业的师父。
还有林牧青。
他真的就能这么一走了之,从此山高水远,不再想念吗?
“你有没有想过,接你的家人来这里安家?”林牧青的心揪着疼,是他答应会帮随玉找家人,也是他要送随玉回家的,这个时候反而是他更舍不得了一点。
“嗯?”随玉的鼻腔里发出一声疑问,他没太能理解林牧青的意思,“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在这里过过一个冬天,你知道咱们这里的冬日并不冷。”林牧青缓缓开口,“你的兄长身体不太好,廿州比这里冷多了,对他养病真的有益处吗?”
随玉眼眶的泪还悬着,听到林牧青的话才慢悠悠地伸手去擦。
林牧青又接着说:“你兄长养病要很多药,我们这里的药都是他需要的。”
随玉的心动了动。
“我听河叔说,你们家在廿州的房子并不太好,他们一家四口人,住三个房间,其中一个还是堂屋,你回去的话,要住在哪里呢?”
随玉喃喃地开口:“可以再建两间房啊。”
“可是建一间屋子,需要多少银钱呢?”林牧青帮他算了算账,“起一间屋子,泥瓦钱,砖钱的花费,大概是在十五两银子左右,两间就是三十两,再加上还要添置家具,两间房的花销下来,怎么也要四五十两。你爹年纪大了,你哥哥身体不好,你和你嫂子,姐姐三个人,能掏得出这五十两银子吗?”
随玉愣住了,他刚想说不是还有你的时候,突然想到,林牧青的家在这里,他并不会陪着随玉留在廿州。
“好,咱们就算你们能拿得出这五十两银子,以后的生活呢?一家人的衣食住行呢,你要你嫂子一个人承担这些吗?”
随玉看向林牧青:“我可以去药铺上工啊,我不是在学了吗?”
林牧青说:“你只是看了几本医书,你最多能在向阿么那里学一个月,你真的能全部都学会吗?如果你去了药铺,给人抓错了药呢?”
“为什么是一个月?”
“因为我打算三月中下旬就带你走。”
林牧青接着刚刚没有说完的话说:“你想想,廿州离京城很近,如果上面再发什么疯,你们一家人又该怎么办?”
随玉的心一惊,按照上面的人的疯癫性子,是有可能继续找他们一家的麻烦。
林牧青继续说:“你们一家人来这里,你嫂子是军营钟校尉的朋友,你父亲可以再这里办个私塾,寨子里还有很多需要启蒙的孩子,你兄长可以在这里安心养病,这里草药充足,你还可以继续跟向阿么学医术,对你们一家人都好。”
随玉的心又松动了几分。
“可是,我们应该怎么接他们过来呢?”随玉犯了愁,“我父亲和哥哥,怎么受得了这长途跋涉,从廿州到云北可比从京城到廿州远多了。”
林牧青早已做好了打算:“把马车垫软一些,也不用疾行赶路,就像是出游一样,我想你父亲猛然遭难,必然心内郁结,不如让他散散心。”
随玉:“你怎么能想得这么周到。”
“因为那也是我的家人。”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红疹
林牧青的问题随玉没有回答他, 现在回答也还为时尚早,因为他没有办法做父亲和哥哥姐姐的主,就算他想让他们来云北定居,也要经过他们的同意, 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为这里面其实有着不少的内情。
他现在已经算是个死人了, 所以去哪都没有关系,可是他的家人们不一样,他们现在仍是戴罪之身。
万一哪天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想起了他们, 私自逃离流放地也是死罪,所以他们要来云北定居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随玉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想自己现在操心的事情可能太多了,明明都还没有找到家人, 就已经计划了这么多事情, 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而现在有更大的问题摆在随玉的面前。
寅时末的时候林牧青就起了床,随玉还睡得云里雾里, 不知今夕何夕。他匆忙地穿好了衣服,开始叫随玉起床。
随玉还正在睡梦中, 被林牧青摸脸也只是轻轻地蹭了蹭他的手, 然后继续抱着被子。
“小玉儿,该起来了。”林牧青又叫了一声。
随玉睡得迷迷糊糊, 眼睛睁开了一道缝, 看窗外还是黢黑一片, 他就有些气, 一巴掌打在林牧青的肩膀上:“天都还没亮, 你叫我干什么?”
看他醒了一点点, 林牧青赶紧说:“你今天得去向阿么家里,去晚了向阿么要生气的。”
随玉有些懵的脑子终于有了一点点清明,想起了自己今天确实是要去向阿么家里报到的,可是这会儿太早了,说不定向阿么都还没起来呢。
他刚刚恢复的一点神志又要被这个理由给打败,林牧青赶紧把人拉住:“不能再睡了,马上就要到卯时了,你以前上学堂的时候,没有因为迟到挨过手心吗?”
“没有,我没去上学堂。”随玉说。
林牧青见机行事,开始给随玉穿衣裳,只是他不配合,老是想往被窝里钻,好容易把人穿好衣服,已经快到卯时了。
林牧青打了水来,把人收拾的干干净净之后,才带着随玉出门。
随玉走路都偏偏倒到的,林牧青只好把人背在背上,天边慢慢地泛起了一线白,月亮却也还挂在天际。
随玉搂着林牧青的脖子,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
直到走进了向阿么的药炉里,随玉被药炉里的药气一熏,才真正地清醒过来。
向阿么守在锻药炉旁边,看到林牧青背着人进来的时候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向阿么虽然也是个哥儿,却生得如男人一般,脸上颇有些不怒自威的威严,随玉终于清醒了,他从林牧青的背上跳下来,怯怯地跟向阿么打了招呼。
向阿么的眼神落在林牧青的身上,林牧青咽了咽口水,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随玉才离开。
随玉缩了缩脖子,记起了礼数,走到向阿么的面前,扣了三个头,叫了一声“师父。”
他的手里没有拜师茶,只有三叩首算是诚心。
向阿么扔掉手里的烧火棍,走到随玉的面前:“你今天迟到了。”
“在我这里规矩很严,我说卯时正到,那就晚一刻都不行。”向阿么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个戒尺,让随玉摊开了手心。
“今天就教你第一课,勤能补拙,你今天迟到了半盏茶的时间,那就挨五下。”
戒尺一下一下地打在随玉的手心,打完之后,向阿么把随玉扶起来:“今天没有拜师茶,但我也认你这个徒弟。但以后要是再迟到,戒尺就翻倍。”
随玉赶紧点头。
随玉开始了在向阿么跟前的学习之旅,向阿么是一个非常严厉的夫子,随玉犯的一点点错误都会被惩罚。
因为行医不是小事,一点点的错误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所以他对随玉的要求又格外地严格。
最近的随玉连吃饭的时候都抱着自己的笔记,嘴里还喃喃地念叨着什么。
所以饭也没有好好吃,加上每天起早贪黑,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但又不是不健康的瘦,看起来像是更有精神了一些。
“好好吃饭,你菜都快夹到眼睛上了。”林牧青收了他的书本,让他专心吃饭。
林华也在旁边搭腔:“对啊,你最近比以前吃得更少了。”
随玉只能乖乖地吃饭。
林华撸了撸自己的袖子,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目光如炬地看着随玉的脖子,发现随玉脖颈上的印子还没有消,这才想起昨天跟随玉谈话的内容:“哥,你跟我出来一下呗。”
林牧青看随玉吃得也差不多了,就跟他走到屋外面。
林华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哥,你最近要下山去吗?”
林牧青回答:“怎么?你有想买的东西吗?”
“不是。”林华在脑子里响了一下措辞,怎么样才能不暴露随玉,又让他哥相信,好半晌才说,“你觉不觉得咱们身上穿的衣裳太粗糙了一点?”
林牧青:??
“想说什么就直说。”
“是这样的,哥,我那天看到嫂子的脖子上全是红疹,他不好意思跟你说,说身上的红疹是因为贴身的衣裳太粗糙了,我想你最近要下山的话,是不是给他买些好一点的布料裁衣裳啊?”林华实在是没有那个本事做到顾左右而言他,于是只能实话实说。
林牧青猝不及防地被呛了一下,想必这又是随玉哄小孩儿的说辞,他也不拆台,只说:“知道了,下次下山给他买。”
在家里吃完午饭之后,林牧青又把随玉送去了向阿么家里,好在平时随玉有荣阳和他作伴。
即使是挨训了,在荣阳的安慰下也慢慢地就好了,回到家之后就还是那个乐观开朗的随玉。
只是向阿么对林牧青每天早上把人背过来的事情颇有微词,认为林牧青这是对随玉太过溺爱,但也于事无补,因为他还是每天都送。
送走随玉之后,林牧青去了一趟后山的药田,带着人把原来被蛮族人破解了的陷阱又重新布置了一番,虽然蛮族此次元气大伤,但保不齐他们还会卷土重来。
他翻身爬上一棵古树,看着这一片养育他们的土地,又想起那个随玉曾经玩过的那一片水塘,那潭水很神奇,夏日清凉,冬日却像是被不停歇的炉火加热,整潭水都是温热的,林牧青想,应该是它在那里吸收了一整个夏天的热量储存起来,然后在冬天发热,让整潭水都是暖的。
老寨主曾经说过,那好像天然的汤池,体虚的人多泡一泡好像对身体也有益处,又想起随玉,他的身子如果在冬日能够泡一泡汤池的话,应该对他很好吧。
“青哥,想什么呢?”林平做完手上的活,看着林牧青对着山涧发呆。
“在想能不能把那个潭水引到家里去,让随玉在冬天能泡上汤。”
林平挠头:“不行吧,你把它引下来,那就不会再热了呀。”
林牧青叹了口气,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能把水引下去,咱们可以在那里建一个汤池子啊。”林平拍了一下手,“在那建个木屋不就行了。”
“对啊,可以在那里建啊。”林牧青从树上跳下来,“我回去找人商量一下。”
如果随玉的家人也要过来这里长住的话,他的哥哥也可以每天泡一泡这个汤池,说不定再加上点向阿么开的药,能把他的身体养好。
林牧青让林华去叫寨子里最会搭房子的人过来,不久之后回来的却不是林华,而是寨子里另一个小孩儿。
他舔着一块糖,手里拿着一封信:“青哥,这是有人让我给你的信。”
林牧青接过来问:“什么人?”
那小孩儿摇了摇头:“不知道,那个人穿得可好了,说我帮他把信送给你,就给我一块糖。”
“以后陌生人的东西不要乱吃。”林牧青本来也想给他拿糖,但想起家里的零嘴是随玉和林华私有的,他也不好把他们的糖和糕点分给别人,只从桌上的篮子里抓了一把红枣花生给他;
那个小孩儿也没在意,把东西揣进怀里,又抿着糖跑了:“青哥我走了。”
林牧青拆开信,他认的字不太多,勉强地拼凑出了信上的意思,是林牧茵写来的。
他把那封信撕得粉碎,又看了看天色,随玉快回来了,他把撕碎的信又捡起来,最后拿到灶边烧得一丝灰烬都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