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李知絮微微掀起眼皮子,琢磨着皇兄的心思。
上次清林苑的事情之后,她被那几个胆大包天的贱婢吓坏了,生怕带娇娇出去再碰到什么幺蛾子,哪敢再去找她?
“没有,我最近在准备嫁衣。”
李洵挑了下眉,往她的方向扫了一眼:“手边的事情暂且放一放,你去给她带句话。”
李知絮眨眨眼,心里万分苦恼,这两人看样子约摸又是闹架了,皇兄让她去做传话人,万一到时候传的话他不爱听,少不得又要拿她出气。
她不想做这倒霉的传话人,但碍于李洵的淫威,又不得不屈服,小声问:“什么话?”
李洵不悦道:“附耳过来。”
李知絮听话地凑过去,李洵压低声音在她耳畔一阵低语。
待听清他说的事情,李知絮霎时间瞪圆了眼:“皇兄,你真能做到如此?”
李洵冷嗤一声:“孤不想因为这些无谓的事情同她闹得不快,她若在意,孤退让几步便是。”
李知絮知道李洵向来宠爱傅娇,可没料到他竟愿意为她退让至此,又想到韩在那不情不愿的模样,上回入宫请期时的脸色堪比上坟,心里不免有些酸涩道:“皇兄待娇娇这么好,她又有何不知足的。若韩在肯如你这般给我两分好颜色,我也不至于如此……”
李洵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扫了她一眼,道:“欲念之人,有如逆风执炬,必有烧手之患1。自己要的,自己受着。”
她和韩在从一开始就是她在勉强,除了受着又有什么法子,垂头丧气“嗯”了声,不再说这事了。
*
和李洵坦白后过去七八天,李洵那方都没有动静,傅娇摸不准他是什么心思,那天他威胁的话言犹在耳,令她成日里愈发寝食难安,仿佛下了大狱的囚犯,不知等待自己的是死刑还是流放。
第十天上头,李知絮的轿子倒是停到了国公府门前。
李知絮进到傅娇院子里,拉了她的手便问:“娇娇,你还因为清林苑那个贱婢的事情生皇兄的气呢?”
她们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往,傅娇不以为冒犯,她摇头:“我和太子殿下的缘分尽了。”
乍然听到这话,李知絮只觉寒毛都竖了起来,抓了她的手道:“别说这种气话,贵族公卿谁屋里没个人,就连那韩在没与我订婚前,屋头也有两个通房。皇兄这些年统共也就一个侍妾。况且,他让我告诉你他已经将那侍妾打发了去。”
傅娇揉了揉额角,她和李洵的事不是打发个侍妾便能了的。
“倒也不全是这个侍妾的问题。”傅娇耐心说:“最近我深思熟虑了很久,我和太子殿下确然不合适,他需要个知书达理大气端方的女子坐镇中宫,我这性子你也知道的,从不是那种长袖善舞之人,理不了事。”
“何须你亲自理事?宫里那些尚宫嬷嬷都摆着作甚的,凡事自有她们打理。”瞧着娇娇的模样,李知絮忽的有些后悔起来,早知她要和自己说真番话,说什么她也不会应下这差使,皇兄若是听到娇娇要和他决裂,怕是不会把自己的脑袋给拧下来。
傅娇推脱说:“那总得我去拿个章程吧?我连章程也拿不定。”
“娇娇,你这话便是耍无赖了。”李知絮急色道:“皇兄说愿为你退让,若你当真介意,他二十五岁之前绝不纳妃。”
堂堂太子,为她守身到二十五岁,怕是他能作出最大的让步。
就算是李知絮嫁给韩在,也不敢要他一句守身五六年的承诺。
这世道便是这样的,男人可以娶无数的妻妾,女子却只能嫁与一人,甚至多看别的男子两眼,都要被骂做□□□□。
李知絮打量傅娇的神情,见她抿着嘴沉默着,心下微微松了口气。
甫听到皇兄说出这话的时候,她比娇娇还惊讶,父皇和母后感情那般好,仍是在登基第二年纳了两个妃子,后面这两个妃子死了,又另纳人上来。
可皇兄竟承诺到二十五之前不沾别的女子。
皇嗣关乎江山社稷,天知道皇兄届时得承受多大压力。
她想皇兄都如此让步,娇娇怕没缘由继续拧巴了吧。
傅娇在沉默思索片刻后,抬眸看向李知絮。
“我还是那句话,我和太子殿下不合适,你回去转告他一声,我们缘分尽了,往后各自安好罢。”
李知絮眼珠子都快惊了出来,骇然望向她:“娇娇,使性子还得适可而止,这样的话说出来便将你们的情分伤一点。”
她惊得够呛,心底一阵阵泛凉。
“皇兄为你如此退步,你一味这样说岂不让他心寒?”她握住傅娇的手:“人要惜福,你且想想,这世上哪还有皇兄这般对你巴心巴肺的人?”
傅娇面上没有多余表情,只是将眼睛缓缓合上。
脑海里闪过的是梦境中李洵暴戾凶狠的脸。
诚然,世上决计找不出第二个如他这么好的人,事事依她顺她从她。
可比起那些飘忽不定的好,她更想好好活着。
“他现在能对我好,以后也能对我不好。”傅娇这时睁了眼,对上李知絮的眸子:“人心是最容易变的,不是吗?”
“你……”李知絮一时哑然:“你这岂不是成了因噎废食?怕他以后对你不好,便将他往日里对你的不好一应抹杀,不说往后,便说现在,放眼天下,哪个有头有脸的人敢拍着胸脯打包票,娶你五年之内不纳二色?”
“我还是那句话。”傅娇淡淡道:“若真没有合适的人,我绞了发去做姑子。”
李知絮一口老血哽在嗓子眼,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
知道李知絮去了靖国公府,她人刚进宫门,李洵便将她召去了东宫询问。
李知絮不敢隐瞒,低着头小声地把傅娇说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李洵气得往黄花梨木的桌上重重一拍,笔山应声而倒,搁着的十几只毛笔滚下桌案。
“她当真这么说?”
李知絮看着他黑青的眼底,强自镇定地劝他:“皇兄别动气,她现在想不通,或许过段时间自个儿就想明白了。”
“孤看她倒不是想不通,而是早有预谋,从初秋她就不大对劲。”李洵说起这些,她冷淡的模样又在心中浮现:“她似乎很怕我?”
没等李知絮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没错,就是怕,看到我她眼神都在发抖。”
李知絮默了默,问道:“你打过她?”
李洵扭过头,表情古怪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猪话?”
李知絮:“……”
她默然片刻,又问:“皇兄现在打算怎么办?”
“自是要问问他,孤做了什么让她避而不及的事。”李洵想到她冷漠的嘴脸,心头一阵烦躁。
李知絮知道李洵的性子,事关傅娇,两分的事他也会看得十分要紧,也没有再劝他,也许明日娇娇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可以给个那什么液吗??(害羞脸)
1欲念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出自《佛说四十二章经》
第10章
十一月中旬,到了傅娇父亲的忌日,照例她要去佛尔寺给父亲上香。
佛尔寺在京畿,是傅家家庙,距离不远。
陈氏早先便着手准备祭祀所用之物,到了忌日这天,老人不免有些伤感。虽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说是不牵挂,但哪里能不牵挂,独子早夭,让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有些过于残忍。
每年到了娇娇父亲忌日这天,陈氏的情绪不由自主地变差,今日也不例外。
到了佛尔寺,陈氏便对傅娇说:“你去正殿给你父亲上香,我身子有些乏了,去厢房等你。”
知道她看到正殿里父亲的牌位会伤心,傅娇点头说好:“您先歇着吧,我上过香就去找您。”
知客僧引着陈氏到厢房去歇息,另有庙僧带傅娇到正殿上香作法。
法事做完将近晌午,傅娇又累又乏。
这时一个丫鬟走了过来,对她道:“姑娘,老夫人吩咐我领你去厢房。”
傅娇四下看了一圈,玉菱那丫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她院里别的丫鬟也都不在,只好先跟她走了。
走过偏殿,人越来越少,傅娇有些纳闷,再打量那个丫鬟:“我瞧着你有些面生?”
“姑娘好眼力,奴婢前几天刚到老夫人院里,姑娘还没怎么见过我。”丫鬟道。
傅娇飞快地朝那丫鬟看了一眼,神色变幻了几瞬,突然转过身往身后跑去。
“姑娘!”那丫鬟见突生变故,高喊出声。
旁边厢房的门“哗啦”一声被打开,一道黑影窜出来,直奔傅娇而去。
傅娇卯足了气力向前跑去,可她又岂是李洵的对手,刚跑出几步,就被他拽住手肘,往回一拖,重重地撞进坚硬的胸膛。
李洵略带凉意的声音在她发顶响起:“娇娇。”
傅娇双腿发软,难以镇定下来,想要挣脱这方束缚,却被他紧紧掣住,半点动弹不得:“你放开我!”
李洵骇然吸了口气,又喜又气又怒,拽着她的手臂往旁边厢房拖去。
他堵在门前,将傅娇的去路堵得死死的。
“这么久不见,娇娇可有想我?”李洵放慢语调,极尽可能地用平和的语气跟她说话。
傅娇看着他不言不语。
方才因为挣扎,脸色微微泛红,雪肤上染上潋滟红光,令她看上去格外诱人。
李洵嗤笑了声,问:“你究竟中了什么邪?要说这么绝情的话。”
傅娇看向他:“我没有中邪,我这么说是因为我是这么想的。”
不理会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傅娇直截了当地说:“我上次跟你说得不够明白吗?若是你没有听清楚,那我再说一次,我们之间缘尽了,我们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安好。”
此话入耳,李洵心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各自安好?你让我如何各自安好?”李洵抿着唇角盯着面前的傅娇,一张脸愈发冷得吓人:“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避如蛇蝎?”
傅娇闻言整个人如泥胎雕塑。
李洵朝她走过去,行走间袍角飞扬,带着不容人反抗的气势与威严。
就在那瞬间,梦中李洵可怖的面容又在眼前浮现。
他的影子投下来,把她整个人笼罩其中。她本能地恐惧起来,不说话,只瑟缩着身体,用惊恐而戒备的眼神看他。
“我说对了,娇娇,你怕我?”李洵利刃般的视线落扫过她的面庞,眉宇间流露出些许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