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轿穿过宫道, 往廷尉狱去的路越来越狭窄逼仄。道路两旁连一根野草也不生,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光秃秃的地上,傅娇饶是在轿子里也热得不行。
轿子径直抬到了廷尉狱里面, 然后在一处天牢前停靠了下来。
傅娇下了软轿,刘瑾扶着她进了天牢。
刘瑾在前头引着路,天牢里气味不怎么好闻, 他皱着鼻子,心里有几分诧异,傅家姑娘为什么要到这种腌臜地方来?这段时间以来傅家姑娘安分了不少, 昨儿又主动来找殿下服软, 日后好端端地过她养尊处优的生活不好么……
刘瑾想着牢里的那个, 之前也是个和傅家姑娘一样的刺头, 但愿他什么时候也能想明白。
进了天牢,傅娇差点被牢里的味道熏晕了。天牢条件有限,冬冷夏热, 大早上就热得跟个瓮子似的。傅娇被热得满头是汗。
这处是死牢,牢里住的都是即将处斩的死刑犯,个个都像一潭死水, 傅娇从他们面前经过, 他们只睁眼有气无力地扫她一眼,便又闭上了眼。
刘瑾把她带到一处牢外, 喊了声:“驸马爷。”
牢里很昏暗, 只有墙壁上的一豆灯火照明,借着那丝微弱的灯光, 傅娇看到牢里一片漆黑, 穿着黑色囚服的韩在也是一团黑, 听到有人唤他, 他抬起头看了过来。
傅娇对上了他的脸,不由骇了一跳。
此前碰到他醉饮街头,身上全然没了风流名士的气度,此时一见,他却是连人形也没有了。
他费力地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傅娇,终于认出她是谁,道:“傅姑娘?”
傅娇起身走到他身边,两人只有一门之隔,她蹲下身子喊他:“驸马爷。”
韩在盯了她一眼,半晌才低声说:“我不叫你王妃,你又为何要唤我驸马爷?”
傅娇垂首敛眸,看了一会儿才对他说:“公主在想办法救你。”
韩在连犹豫都未曾有过半分,当即一口回绝道:“不必,你回去告诉她,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傅娇吃惊地瞪大了眼,都到了这等境地他还能说自己过得好吗?
“不用日日对着她那张面目可憎的脸,牢狱生活也比在公主府锦衣玉食得好。”韩在满不在乎地说。
刘瑾吓得脸色都白了,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傅娇吃惊地看他:“殿下要杀你,你不怕吗?”
“无所谓。和李知絮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觉得无比恶心,死了一了百了。”韩在瞥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说。
“活着不好吗?活着才有希望。”
傅娇从来没想过死,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想过。
“没有希望,要么她死,要么我死。”韩在语气淡淡。
傅娇听到他这么说,心里不禁有点悲凉,他们又有什么差别呢?家里都是累世公卿,却还是要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
李洵轻贱她,践踏她的尊严,现在虽然对她怀柔,但在他心里再也不会敬重她。他现在不甘心,留着她的命,要她服软。等日后他心气儿平了,会渐渐烦弃她,她的下场会如何呢?会比梦里还不堪千百倍吧。
傅娇克制着不让自己去想,一旦想到梦境里的事情,她就毛骨悚然,好似自己已经被他揪着头发推进了关着饿虎的猛兽笼里。
恐惧感将她紧紧包裹着。
虽然天牢里温度很高,但她莫名背心发凉。
“那个女子呢?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傅娇捏紧衣袖,问道:“你全然不为他们考虑吗?若是你没命了,他们也活不成。”
“傅姑娘,我不会死的。”韩在沉默片刻,缓缓抬头看向傅娇:“李知絮不会让我死,也不会让他们死。她还要我屈服于他,如果我死了,她只能强迫一具尸体对她屈服。她不会这样做的。”
傅娇愕然地看他。
韩在叹了口气,仰面躺到地上,感叹:“这样的日子真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头。”
傅娇愣愣地看着躺在天牢地板上的人,心里五味杂陈。
“韩公子多多保重。”
说完,傅娇提起裙摆走出了天牢。
刘瑾阴阳怪气地丢了句:“驸马爷您好自为之吧。”
然后小跑着去追上傅娇。
傅娇没想到下午李洵就来找她了,她和陈文茵正躲在屋子里打双陆,说到小时候的趣事,陈文茵吃吃地笑着。
忽听身后传来李洵的声音:“笑什么这么开心?”
陈文茵面颊微红,转头看到是李洵,轻轻垂下头,起身行礼:“殿下。”
傅娇却是琼鼻微皱,斥责侍女道:“越发混账起来,殿下来了也不知道通报。”
李洵轻眯了眯眸:“是我让他们不要通传的,长嫂勿怪。”
他转头看了眼陈文茵道:“想悄悄来看看你们在做什么,没想到正好逮到你们偷懒。”
陈文茵闻言脸色红得就快滴血了,小声说:“我不是有心的。”
傅娇面不改色道:“今儿天太热,常嬷嬷受了暑气,人病恹恹的,所以我做主让她歇着去了。”
陈文茵感激地瞥了眼傅娇,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常挺机灵一姑娘,偏生见到李洵就跟害了口吃病一样。乳母都笑话了她好几次,婚期都请了,往后夫妇二人为一体,她却还是这样害羞可如何使得?
“我没有质问的意思,长嫂不必急于解释,当初之所以把文茵送过来叨扰长嫂,也是因为长嫂是勤勉之人,以往在国子监,你就比大多数人都勤勉。”李洵端起茶盏,小啜了口,含笑看着傅娇缓缓说道。
傅娇微微瞪了他一眼,自知理亏,不好再说什么。
陈文茵惊呼道:“王妃还去过国子监?”
“自然。”李洵拿起杯盖撇了撇杯盏上的浮沫,说:“父皇特意开的恩典,准她和我们一起念书学习。”
“怪不得王妃的气度和普通闺阁贵女不一样。”她洒脱又自在,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但身上那份沉稳的气质,却是她远不能及的。想到这里,陈文茵羡慕又惭愧。
李洵却不愿再提这个话题,放下茶盏道:“长嫂自有长嫂的好,你也有自己的优点,不必妄自菲薄。”
陈文茵被他这样开解,心气儿渐渐拔了起来,点头说好。
李洵又道:“听说你最近在学插花?孤看看你学得如何?”
傅娇听了这话,便知他要支开陈文茵,她笑着说道:“殿下这是要验收成效呢,你先去准备准备吧。”
陈文茵道好,红着脸去到次间准备了。
她人一走,傅娇和李洵脸上的笑同时散了。
李洵撩起袍子站起身,一手揽着她坐在自己腿上。傅娇脸色变了变,抗拒地推他:“文茵在隔壁!”
“她不会回来。”李洵搂着她,脸伏在她肩上,满不在乎地说:“你别弄出动静惊动她。”
傅娇只好一动不动,任由他搂着自己。
感受到了她的顺从,李洵唇角微微勾了下,问她:“今天看到韩在了?”
“看到了。”傅娇想到天牢里那个似人非人的黑团,若那也算看到的话,应当算看到了吧。
李旭盯着傅娇,慢慢揉着她的肩膀,冷声道:“韩在不识好歹,落到今天的下场皆是他咎由自取。蠢人才会让自己沦落到那番境地,娇娇,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对吧?”
傅娇闻言一怔,她愣愣地看着雕花的木门,终于明白李洵送她去见韩在的用意。
“殿下是想告诉我,若是不听话,韩公子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对吗?”傅娇轻声地问。
李洵勾着她的脸,微微地抚了抚她脸颊,浅声笑道:“娇娇,你是聪明人吗?”
傅娇情绪有些许低落,抠着手指淡声说:“应该是吧。”
料想陈文茵就快回来了,李洵掰过她的脸,在她脸上浅啄了一下:“好了,孤还有事,先回去了。”
他松开傅娇,转身走出了房门。
傅娇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茫然。
陈文茵回来,看到屋子里只剩傅娇,她掌中捧了一盆插好的花,雪柳纸条纤细柔美,鸢尾清冷优雅,花枝随着她的莲步轻轻颤动。
“殿下走了吗?”陈文茵失望地问傅娇。
傅娇收回思绪,朝她挤出一抹笑意,安抚她的情绪说:“殿下还有事,被紧急召走了。这花我让人送进宫里,他还是能看得到的。”
陈文茵低下头,眼中不免还是有些失望的落寞,哦了一声,把花盏递给傅娇:“辛苦王妃了。”
傅娇淡笑着说没事。
过了许久,她突然抬头问傅娇:“王妃,殿下他……以前喜欢过谁吗?”
“怎么这么问?”傅娇不禁蹙起眉。
陈文茵摇头说不知道:“他虽然对我很好,但我是始终感受不到爱意。”
傅娇吓出了一身冷汗,听到她这么说微微松了口气:“别胡思乱想,殿下日理万机,自然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匀给你。你是他亲点的太子妃,怎么会不爱惜你。”
陈文茵哦了一声,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韩在最后果然还是没有死,李知絮在东宫外头跪了整整三天三夜,李洵狠了心不开恩典,但是最后她拿了一把刀割破手腕,要和韩在同生共死。
李洵不胜其烦,最终却也无可奈何,他不可能真的让李知絮去死,只能怒气冲冲地放了韩在。
当天晚上他找到傅娇,在她面前发了好一通牢骚:“公主太不争气,被一个微不足道的韩在拿捏得死死的,以后孤的孩子要是这么没出息,孤宁肯把他淹死。”
傅娇低头不敢说话,因为她也是那个微不足道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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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李洵骂李知絮和韩在的时候, 傅娇在一旁一个字都不敢吭声,她垂着头乖顺得地待在一旁,生怕李洵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
好在李洵只是骂了他们一通便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傅娇知道他在气什么, 他最厌恶别人顶撞他,冒犯他的权威。在他看来,皇室把公主嫁给韩在, 是天大的恩赐,他应该跪着谢恩,而不是不知好歹地抗拒天家恩典。
他和一个妓子有了孩子, 把皇室的颜面狠狠踩到地上, 碾入尘埃里, 凌迟处死都算便宜了他。
李知絮对他情难断, 也丢了皇室的脸。
所以他怒。